隊伍一路向西，在傍晚時分進入一家旅店住宿。

用過晚飯后，喬里立刻安排人手在旅店附近巡邏，警戒四周。

他們目前還處于恐怖堡的勢力范圍，喬里十分忌憚“剝皮”一事，因此不敢大意，將侍衛們的守夜任務安排地周密細致，而他自己則貼身保護艾德公爵。

夜漸漸深了。

席恩的房里點著一根蠟燭，清冷的月光從窗外灑落，與燭火交織成一片柔和的光影，他躺在硬板床上沒有睡意，回想著白天發生的事情。

一天之間，他腦海中的死亡名單，從一個人漲到了七個人。

有兩人屬于臨冬城：瓊恩·雪諾，喬里·凱索。

有三人是恐怖堡的：拉姆斯·雪諾，盧斯·波頓，鐵腿沃頓。

至于最后兩人……

一個是巴隆老賊，一個是鴉眼攸倫。

在恐怖堡大廳里的時候，他結合自己曾經收到的兩份信件的內容，編織了一個還算合理的故事。

在故事中，攸倫睡了三叔的鹽妾，還讓她懷有身孕，三叔一怒之下殺死自己的鹽妾，卻讓攸倫逃走了，所以攸倫既不用關在地牢，也不會被送到長城，完全沒有受到懲罰。

為了安撫盛怒的三叔，也為了避免這兩兄弟再度碰面后，可能會發生弒親流血事件，所以巴隆對外聲明，正式驅逐攸倫，在自己有生之年，不準他回島。

但考慮到家族名望，聲明里面隱去了給兄弟戴綠帽，殺死自己鹽妾等一系列丑聞。

整個故事咋聽起來邏輯還算自洽，但仔細一想就會發現不合理的地方。

既然巴隆不希望攸倫和三叔以后重逢，那聲明里面應該這樣寫，讓攸倫在有生之年，不能回島，或者在三叔有生之年，不準攸倫回島。

怎么可能把期限定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呢？

等到將來他自己一死，攸倫豈不是可以順理成章地回來？

兄弟之間該流血的還是要流血，該弒親的還是會弒親。

所以這份聲明有什么意義？

除非巴隆腦子被門夾了，把攸倫和自己的名字寫反了，否則是不會發出這么一份毫無意義的對外通告。

對此，席恩不由得暗暗慶幸，幸虧老剝皮也是臨時起意對他發難，有些細節一時間考慮不到。

否則他根本走不出恐怖堡。

不過，這一通操作下來，也不完全是壞事，席恩也漸漸明白了巴隆老賊的一些心思。

巴隆老賊一心想要復興古道，而兇狠殘忍的鴉眼攸倫儼然是鐵群島首領的不二人選，完全可以秉承他的意志。

他將鴉眼攸倫放逐大海，一方面保持其劫掠的天性，另一方面也方便樹立威望，等到時機成熟，鐵民們一定會簇擁在鴉眼攸倫身旁，舉旗呼應，復興古道。

而自己這個在狼窩里長大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便徹底淪為棄子。

呼~

一陣涼風從窗外吹進來，桌上的燭火在月光中搖曳不定，變得忽明忽暗，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唉。

有誰能夠了解，做人質的悲哀。

北境人不待見他，鐵群島那邊也拋棄他。

其實在發生“搶奪一口蛋糕”事件后，席恩基本處于擺爛的心態。

只要踏踏實實做人，別犯艾德公爵的忌諱，就能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等到將來重返鐵群島的時候，他再開啟肆無忌憚的劫掠計劃，用金手指不斷刷新技能，說不定還有機會統一七大王國，徹底復興古道。

不過現在就難說了。

在臨冬城，別人視他為海怪，而在鐵群島，海怪恐怕也視他為狼崽。

說不定一等到他返回鐵群島，就給人關禁閉，一輩子都出不來。

所以在北境和鐵群島之間，他必須要做出一個抉擇，把自己的命運交托到對方的手中。

一邊，有養育之恩，另一邊，是至親血緣。

如果選擇正確，以后的道路將一帆風順，然而選擇錯誤的話……

噌！

蠟燭終究經受不住夜風的吹拂，火焰在掙扎中落下帷幕。

房間的視線瞬間暗淡下來，如水般流淌的月光占據了整個房間，皎潔而清澈。

席恩的思緒，忽然間又回到八年前那個明月當空的夜晚。

那一天，他搶走了狗舍小妹的一口蛋糕，隨后便被艾德公爵命人綁在木架上，只能喝水不能進食，刑期三天三夜。

席恩雙腳離開地面，踩著一塊橫木支撐，兩條粗麻繩像毒蛇一樣捆住他的胳膊，血液循環不夠流暢，從中午挨到晚上，兩條胳膊由一開始的又酸又漲變得麻木不仁。

在沒有進食的情況下，他餓得兩眼發昏，腹中咕咕直叫。

心里頭早就把狗舍小妹和艾德公爵大罵一通，同時也很后悔自己魯莽的行徑，不應該劫掠狗舍小妹的，早知道換個人好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陰影中，傳來兩個小孩子的對話聲。

“羅柏，大晚上把我叫出來干嘛，咦，好香啊，你手里拿著的什么？”

“是豬蹄，我剛從廚房里帶出來。”

“你餓了？晚飯不是剛吃了沒多久嘛?！?

“不是給我吃的，是給席恩吃的?！?

“席恩？干嘛給他吃，你忘了他今天干過什么壞事？他搶走了帕拉的檸檬蛋糕?！?

“那是個誤會，帕拉今晚找過我，說席恩可能在跟她開玩笑，她很后悔向父親告狀，不該把事情鬧得這么大。”

“她不是后悔，是女人太心軟了?！?

“你記錯了瓊恩，魯溫師傅講過，年滿十六歲才是女人，帕拉才比我們大三歲。算了不說這些了，席恩那個位置太高，趁現在沒人看守，我背你上去，你把豬蹄喂給他吃。”

“我不干！”

“那就你背我吧?！?

“……羅柏，你知道城堡里的人是怎么叫席恩的嗎，說他是海怪，是強盜的兒子，他不是好人，應該受到懲罰。”

“瓊恩，你為什么在意別人的看法，席恩從去年就和我們一起吃飯睡覺，一起學習劍術，我們早就是朋友了?！?

“我不管，要去你自己去，我回房間睡覺了?！?

“瓊恩，瓊恩，等等我……”

談話聲伴隨著腳步聲漸漸遠去。

席恩砸了砸嘴，本以為能夠嘗到肉質酥爛，口感滑嫩的香豬蹄，結果只是給了他一個假希望，轉眼間那只豬蹄就飛走了。

還不如一開始就別讓他聽到。

唉，悔不該選【卓絕的聽力】。

嘶~

冷風吹過，席恩打了一個寒顫，氣溫似乎越來越低，饑寒交迫，困意開始席卷他的眼皮子，迷迷糊糊的，他好像開始做夢了。

夢里面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阿多，走路聲音輕點，別讓人聽見了。”

“阿多！阿多！阿多！”

“噓，別說話。”

“阿多！阿多！”

“噓！”

“阿多！”

“……”

……

席恩忽然感覺到了什么，睜開眼睛，視線前方出現了一個鐵塔一般的高大人影，那是馬夫阿多，他的智力似乎有些問題，行動遲緩，但性格十分溫和，手中正拿著一盤豬蹄，咧嘴笑著：“阿多！”

羅柏就站在阿多旁邊，抬眼張望著，月光照在他發際，像是撒滿了晶瑩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