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嬸，喂雞呢？”

“嗯，回來啦，怎么樣，都還好吧？”

“……”

“大根叔，梨地呢，這是曲轅犁不？”

“嘿你個臭小子，又拿你大根叔找樂是不？屈原明明是投江吃粽子的，跟梨有什么關系？”

“……”

“陸言哥你回來啦？”

“……”

“小岑也平安回來了，好，好，好啊！”

“……”

荊楚大地，白楊公社。

汽車，牛車，一路顛簸，乘著三月中旬下午的風，陸言終于回到石橋大隊。

大抵是回到這個年代，既無論文壓力，也無工作煩惱，他的心情很好，一路上，但凡看到相熟的，他便會主動打招呼。

等來到家門口，母親田秀，帶著兩個妹妹，一個弟弟，早已望眼欲穿。

“媽，我回來了。”

也沒什么不適應，下車他便嚷嚷道，然后把東西往下搬。

岑婉抱著孩子，裹得嚴實，下車，眼眶泛紅：“媽……”

“噯！”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嚇壞了吧？怪媽，都是媽不好，都那份上了還怕花錢，要不是老四堅持，媽，媽怕是也只能跟著去了。”

“……”

聲音顫抖。

說著說著，這年近半百頭發依然些許花白的婦人竟是哭了起來。

陸言扭頭看了一眼，笑著癟嘴：“媽，您快收著點吧，好歹也是前地主家的千金小姐，莫要讓人看了笑話。

再說了，您眼里也不能只有嫂子啊，我也昏迷了三天，差點沒醒過來呢！”

“滾！”

“那又不見你真有個好歹？”

“一天天的，看著就來氣，婉啊，別理他，跟媽進去，媽煮了糖水蛋。”

果然，田女士怒了，一通臭罵后直接拉著大兒媳走人。

陸言也不在意，直接抓了把縣供銷社買來的糖果：“來，吃糖，每人一顆，感謝這段日子大家的幫助與照顧。”

又招手叫來弟弟妹妹：“你們也吃，順便這些都拿進去，放到大嫂房里。”

其實也沒啥，就兩瓶麥乳精。

可即便如此，這已經是當下極好的東西了，尤其鄉下，很多人見都沒見過。

這也是他堅持要買的，為此岑婉還跟他鬧了好一會的脾氣。

之后就漸漸安靜了。

聊過。

看過。

約莫半個小時，隊里的人便散了，房間里，岑婉靠著枕頭坐在床上，田女士抱著孩子，一面眼眶通紅，一面又笑得合不攏嘴。

陸言敲門進來，一看還有一碗糖水煮蛋：“呀，這是我能吃的嗎？”

“不然呢？”

“要不你放下？”

田女士瞪了一眼，一臉嫌棄。

又道：“你來得正好，你爸沒了，你大哥走了，老三是個不省心的，一門心思想分出去單過，我跟你大嫂尋思了一下，這名，你來取。”

“我取？”陸言錯愕，雞蛋不大，有且僅有一個，兩口他就把蛋白送下肚了，又喝了兩口糖水。

剩下的，招來眼巴巴望著，年僅五歲，一看就好久沒吃過這等好東西的老幺陸萱。

田女士嘴皮動了動，最終還是沒開口阻攔，只虎著臉道：“不然呢，難不成你讀那么多書，連起個名都不會？”

“那倒不是。”陸言摸著小丫頭的腦袋，一臉慈父笑。

小丫頭倒也乖巧，明明饞得不行，還要看母親臉色，確定可以了才開始吃。

偏還不舍得一個人獨吞，就那么點東西，還心心念念不忘分哥哥，分姐姐。

田女士便瞪眼道：“那還不快點？”

“哦，那就……”

“柒柒吧，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大寫。”

“正好現在七二年。”

陸言還真沒想過要給起名，可既然老娘都這么說了，嫂嫂也答應，那就起吧，正好他覺得自己還挺有這方面天賦的。

當場十三歲排老五的妹妹陸晴便咳了出來，板著臉道：“說了不喝不喝，非要我喝，看，嗆到了吧？”

“可是真的很好喝呀！”

“甜的，還有蛋黃，五姐你慢慢喝就不會嗆到了。”

小萱兒仰著小臉，煞有介事，顯然是沒明白姐姐之所以嗆到的真實原因。

相比之下田女士就直接多了，眼一瞪：“那你怎么不直接七二呢？

有你這么當叔叔的？”

很顯然，并不滿意，覺得純粹就是不過腦子，敷衍。

陸言悻悻：“七二不好聽啊！”

“柒柒就好聽了？”

“好聽。”陸言點頭，滿臉認真。

這時岑婉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是還蠻好聽的，媽，要不就這樣吧，陸柒柒，挺好的，左右我也沒指望她將來能有多大出息。”

“姓陸？”

“你說，小丫頭她……她姓陸？”

田女士激動，很是有些驚喜。

說白了，雖然她也想，可眼下的情形，誰知道呢？

連親兒子現在都只想跑路，這個城里來的漂亮知青媳婦，又不是沒人要，她可摸不準她心里到底怎么想。

岑婉顯然也聽出來了，聞言羞惱道：“媽，你想什么呢，你把我當什么人了？”

“沒有沒有，媽的錯，都是媽的錯。”

“柒柒挺好，就叫柒柒了。”

“真好看，柒柒乖，我是奶奶喲！”

“……”

瞬間田女士又沉浸在當奶奶的喜悅中，那眼角，都快笑出褶子了。

陸言瞅了瞅，也沒自己什么事，便從房間走了出來。

看他出來，堂屋里，等待多時的三哥陸強趕忙起身：“那個，現在是不是該談談分家的事了？”

“分家？”

“哦，不說我還有點忘了。”

陸言恍然，扭頭張嘴便喊：“媽，什么情況，老三兩口子怎么還在，他們不是已經分出去了嗎？”

“吵吵吵，吵什么吵？”

“要是吵著柒柒睡覺，仔細你一身皮！”

看得出來，田女士是真稀罕這個新到的小孫女，她這里也不搞重男輕女。

言罷掃了老三兩口子一眼：“老三，老三媳婦，你們這是鐵了心，不分出去都不行了？”

“媽，我……”

陸強紅著臉，似乎想解釋。

冷不丁媳婦王芳笑著打斷道：“媽，瞧您這話說的，就是分出去，您也還是我們媽啊！

放心，我們就是單純覺得人有點多，擠，不方便，想搬出去住，其它還是照舊的。”

“對對對，就是另外找個地方住，其余一切照舊。”被媳婦碰肘子提醒，陸強趕忙附和。

田女士冷冷看著兩人表演，內心已經快要氣炸了。

忽然陸言開口：“媽，我能當這個家不？”

田女士微微一愣，半響，點頭：“可以，你想怎么做？”

“分吧！”

“強扭的瓜不甜，都不是傻子，也別說什么照舊不照舊了，即日起，咱們分家，從今往后，你陸老三是陸老三，我老陸家是老陸家。”

“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永不相干。”

“小晴，去大隊部找支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