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機很慢，慢得好似連道路上每一個坑洼都顛得清清楚楚。

拖拉機又很快，在這連自行車都罕見的鄉下，總是讓人跟著跟著，便漸漸望塵莫及。

等來到集市，黑幕散去，天也真正亮了。

“老陳，趕集??？”

“王知青，好久不見?！?

“三毛？不行不行，太貴了，你給便宜點?！?

“這水瓶真好看，就是太貴了?！?

“……”

人已經很多了。

老鄉，知青。

本公社的，其它公社過來的。

男人，女人。

老人，孩子。

放眼望去，人頭涌動，哪哪都是，給人的感覺比過年都熱鬧。

東西看著也多，有人賣魚，有人賣雞，又有雞蛋，鴨蛋，并竹筐掃把等各種手工藝制品，人們或背或拎，很多時候以物易物，即是買家，也是買家。

除此以外，供銷社也在這里設點，展示售賣包括豬肉肥皂布匹等在內的一系列商品，同時也收購一些固定名目的土特產。

“真熱鬧?！?

陸言興致勃勃，隨便找了塊空地，席子鋪開：“就這里吧，梁叔，朱叔，你們要不要去逛一逛，反正這里有倆就夠，用不著那么些人?！?

“沒事，再用不著也來了。”梁國華哈哈一笑，放下手里十多斤，都是黑乎乎竹鹽牙膏的木盆。

大隊長朱仁貴也抱著一個，放下，笑道：“沒錯，來都來了，不好好看看哪行？

要知道我們可不是來趕集的，我們還指著你這東西大賣呢！

不過具體怎么賣是你的事，我們幫不上什么忙，我們頂多就給你站站臺，巡視員過來問的時候給你解釋解釋，哈哈。”

集市也是有人管理的。

一方面，要防止有人投機倒把，借機生財，一方面，要保證秩序穩定，一些突發事件要及時處理。

而這些管理職責，便落在那一個個帶著袖章身穿制服的巡視員身上。

陸言點頭：“行吧，那就好好看看，想來也用不了很久，有沒有人要很快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便有人蹲下：“同志，請問這是牙刷嗎？”

是個女孩，聲音甜美，模樣清秀，看穿著打扮便不似鄉里人。

陸言還沒開口，梁國華便迫不及待道：“是的這位小同志，這是牙刷，我們大隊自己做的，木頭做柄，棕毛做刷，做了軟化處理，還分大小，大的大人用，小的小孩用，都是兩毛錢，你看要不要來一支？”

“兩毛錢？”

“真的嗎？”

女孩顯得有些意外，回過神來，又有些驚喜。

因為當下的塑料制品是很貴的，牙刷也好，香皂盒也罷，隨便一樣都價值一斤豬肉以上。

更重要的是，那種塑料牙刷，刷頭又大，刷毛又硬，真心不好用，對女孩小孩格外不友好。

長得還不好看，就一長條，一點曲線沒有，沒有的時候固然羨慕，想有一支，可一旦有更好的選擇，本能便會有點嫌棄。

心知有戲，梁國華連連點頭：“當然真的，主要是比較費工，小同志你看，不說別的，光鉆上面這些小孔，把刷毛裝上去，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女孩仔細觀察著，點頭：“嗯，看出來了，這柄也很漂亮，有曲線，打磨細致，拿著很舒服，就是不知道耐不耐用。”

“這個……”

“應該沒什么問題，棕絲還是很耐用的，別說刷了，輕易扯都扯不斷?！?

“而且這東西方便更換，要是斷了，掉了，花點時間自己就能換，不費事?！?

梁國華很上心，但很明顯，他并不是一個合格的推銷員，因為他說不了慌，丁點兒都說不了。

此時已經有人在旁邊蹲下了，周圍也圍了不少人，田女士陸晴正在介紹解答。

陸言笑了笑，道：“其實耐不耐用都沒關系，如果換了我是女同志你，回去我就都拔了。”

“都拔了？”

“為什么？”

女孩很是詫異，看過來的目光滿是不解。

旁邊也有人忍不住好奇，是啊，為什么，好端端的為什么要拔掉，這要拔了，還怎么刷牙？

陸言笑著說道：“換毛啊，看你的穿著打扮，家里應該不怎么缺錢，要是我，我就換成兔毛，或者馬鬃，那樣不但好看，還更加柔軟，好用?！?

說罷又笑道：“當然，我只是提個建議，畢竟太軟了其實也不好，容易刷不干凈。”

“哦。”

“這樣啊，那我要一支?！?

“不對，七支，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弟弟，妹妹，三小四大?！?

“是了，這黑乎乎的是什么？”

女孩恍然大悟，但其實她就那么一問，即便得不到這些解釋，她也是會買的。

因為當下的市場就是這樣，物資匱乏，很多時候都只是解決有無，根本不講個性。

梁國華趕緊給拿牙刷，順便收錢，至于回答問題，就交給年輕人吧，他發現他的確不太擅長這個。

陸言笑道：“牙膏，準確的說，是牙粉，別看它黑乎乎的，其實里面有竹炭，鹽，還有一些清熱解毒涼血止血的中藥成分。”

“竹炭，是竹子燒成的炭么？”

女孩興致勃勃，牙粉她知道，白色的，用于刷牙，比牙膏便宜，一包現在好像是一毛五。

但用的人已經不多了，因為不如牙膏好，價錢算下來也不比牙膏便宜多少。

陸言笑著點頭：“是啊，竹炭，就是竹子燒成的炭，別看這東西黑，但其實是不溶于水的，沖一沖就沒了。

而且這東西跟鍋底灰一樣，沒毒，本身就有止血涼血的功效，真要說起來，比牙粉好，有興趣可以試一試，便宜，一毛錢可以裝一筒?！?

牙膏自然也是要賣的。

盡管因為天生的長相，使得他自己也沒多少信心，但他還是端了兩盆，并準備了許多鋸好的竹筒。

多的話就不說了。

什么過去皇帝用的，什么過去達官貴人才用得起的，說出來效果肯定有，但這種時期，能不多話盡量還是不要多話。

否則被人揪住扣帽子就不好玩了。

看得出來，女孩其實還是不多想買的，畢竟那么黑。

她真正想要的，只有牙刷。

她甚至都想好了，回去看看能不能搞點軟毛換上。

可終究年輕，臉嫩，一想到自己問了那么多，人家又那么耐心的解釋，便笑著說道：“那就給我裝一筒吧，總共一塊五，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