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北那不爭氣的眼淚如泉水止不住的往出涌,喉嚨吞咽困難,像是有刺卡在嗓子。
萬寧用手指擦去臉上的淚痕:“你想想,九月的天又濕又熱,火車站人員混雜,他爺爺一個老人家怎么能再遭這份罪…后來我在男生宿舍幫忙給老人家安排了一個床鋪,你知道嗎孩子,他爺爺當時一個勁的感謝我,差點就給我跪下了。”
上下呼吸困難,鼻子已經塞了,紙巾已經抽完,可鼻涕依舊堵著鼻子,眼淚也是,控制不住的往外流淌,林北北直接上手不顧形象的搓去臉上的淚水。
萬寧一度哽咽,“他爺爺其實一直都很愧疚,兒子離世先是壓垮了他,兒媳的跳海自殺,他只將所有事情的根源往自己身上攬,他覺得自己當年不該同意兒子去當船員。可是,海上一艘再大的船在狂風巨浪面前都渺小到無法翻身,他一輩子沒能放過自己,認為造成這些局面都是他的錯,也是因為兒子在那片海里,所以他不愿離開這里。后來云生在外上學工作幾年,靠著自己的雙手,生活的還算不錯。爺爺老年癡呆走丟過,人找回來后阿生索性選擇回到了這里陪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不好意思啊孩子,昨天,我以為錯過之后,你也不會再找到他了,沒想到,你們還是遇見了。”
林北北邊哭邊說道:“其實,我并不知道要找的攝影師就是紀云生,昨天在海邊,我遇到了紀爺爺,狂風下他一直向通往海面的黑石路盡頭跌跌撞撞的走。”
她哽咽,抽涕,聲帶沙啞,顫抖中帶著哭腔:“后來,在他家里,我聽到紀奶奶叫他阿生,我也懷疑過,但紀奶奶拿了照片給我講他的事,卻唯獨沒有這艘船的影子,我以為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是我想多了。”
林北北辛了辛鼻涕,將衛生紙團揉進手心:“直到今天,我看到了他的畢業照,知道了他的名字,還看到了您年輕的時候……”
她將照片再次拿了出來…
灰藍色的天空下,潮水退去,古老的船停靠在格格不入的黑石海岸,男孩提著水桶和爸爸媽媽一起趕海。
兒時的紀云生穿著用岸邊的石子拋向岸邊停靠的巨船:“我討厭船,就是因為它,爸爸才經常幾個月回一趟家。”
男人從脖子上取下相機,蹲在他身邊,按動著相冊里的照片給紀云生看:“那爸爸用相機和你交換好不好?出海的時候爸爸帶著我的那臺去看海豚,看日落,還有好多好多咱們沒見過的東西和地方,回來后爸爸就和你換你的這一臺,看看你都看到了哪些,爸爸看到了哪些,我們比比誰的故事更精彩。”
紀云生猶豫半天,然后從爸爸手中接過,他玩弄著相機。“可我相機要怎么用呢?”
他用臂彎環繞在他胸前:“這里是取景器,這里是快門…”
父親拉過紀云生的小手,將他的食指放在快門鍵上,而他的也覆蓋在他之上:“按下快門,畫面就會永遠定格在這一瞬間。”
快門按下,竟成了最后一次跨時空的教學。
萬寧將水杯遞到林北北顫抖的手中,清涼的水流進喉嚨,壓下憋在嗓子眼的一團氣。
“萬老師,其實我是一名舞臺策劃設計師,無意中看到這張照片后,我感受到很強的壓迫感和宿命感,以它為靈感來源,我設計了一期活動效果圖,而且想借此照片作為先導,我想來找他看看能不能商量一下把授權交給我們。”
林北北放下水杯,兩手拉住萬寧的,眼淚汪汪,就怕一個動作眼淚又掉下來。“當然我們不會白白去使用它,報酬都可以談。”
“那你要和阿生去談。”萬寧直言道:“可是我并不希望你用這張照片作為先導。”
萬寧長出一口氣:“阿生其實一直有點自卑,所以他好勝,頂著壓力做什么都能做到做好,也經歷了些事情,唉,都過去了,好在現在他有了新的生活。爺爺雖然癡呆,也還算健康。奶奶積極樂觀,對他的支持和教會一直都是正能量,但白發人送黑發人,放在再通透的人身上都需要很長的時間去接受,那怕時間會淡化一些東西,可是留在心里的傷疤到底有沒有痊愈,我們誰也不得而知。”
萬寧接過林北北掏出照片,“雖然知道了你來找他的用意,但這艘船,早就不在了。”
一道晴天霹靂正中林北北的心臟,抖動,瞬間空落落的。
“萬老師,我去了云生的家里,經濟條件看起來確實不太好,奶奶這么大的年紀,還天天在廚房忙活幫著給小墅提供早餐,爺爺如果沒有什么突發倒還好,能坐在一旁看看這個世界,但是萬一呢?他們本應該是和人閑下來聊聊天的年紀啊。”
有了對比,看到落差,林北北便一直揪著心。
“孩子,你覺得給阿生一筆報酬就是在幫他們了嗎?”
有了錢,確實會生活的更好。
而他,就不會去騎著一輛破電動車在狂風暴雨中找一位走失的老人。
“孩子,關于阿生的故事還有今天的談話,我希望你能夠保密,不管是對于阿生,還是任何人…我看著他長成了一個大小伙,我更希望他能放下以前的包袱,帶著所有人的愛去繼續生活。”
明明只是一面之緣,萬寧怎么就能這么信任她呢?
“你們有些人為了挖一點點料出來,添油加醋,不擇手段,但阿生的爺爺奶奶一輩子單純有愛,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拿到了我的聯系方式,今天這么短的時間里,我能感覺到你是個有感情的好孩子,告訴你關于阿生的以前不是將刀柄遞到你手里,再次往他心里最薄弱的位置刺的,你只有為人父母,才能理解我現在的這份苦心。”
多云的海島下,太陽一會兒出現將大地照亮,一會兒又藏進云層。
敞篷打開,跑車行駛在寬大的馬路上,風將林北北的馬尾和碎發吹的老高。
光線刺眼,她索性半瞇著,視線空洞茫然,心里空空的,不知如何是好。
看見藍色的大海就在路的盡頭,她逐漸下壓油門,想要快點抵達世界上最能包容一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