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一航奉茶上來，只覺得氣氛有些不對。

他涉世不深，不知道不對勁來自于哪里，只是覺得自家師父似乎心情有些不太好。

這也正常，沒有人會在剛剛結束一場刺殺之后覺得快樂。

但為什么，為什么太師父卻有些慚愧的樣子？

他不敢說話，老實站在了李玄一身后，腦中卻無時無刻不在回想起剛才的那套兩儀劍法。

“為師此去終南山，收獲倒是不少。”

終于是老道士先開了口，見小徒弟沒有接話，又接著道：

“《九陽真經》的事兒，已然是有了眉目。”

“只是玄一啊，這里頭需要你出大力氣才行。”

薛慕華和張無忌又去采藥了，老張沒瞧見他孫子，心里頭自然是惦記，只是聽說寒毒已被壓制，雖然沒法徹底消除，但小張已經是沒了性命之憂，所以才寬心了些。

但說來說去，三句話也是離不得九陽功夫，因為這世間唯有這玩意兒，才能根治張無忌。

李玄一也不知道自己能幫什么忙，張老道的態度已經是叫他心涼了許多，拱手敷衍道：

“師父說了算。”

張三豐也知道有些對不住他，沉聲道：

“想來你也聽說了，有人借著你的名義在南宋做了些事情。”

聽說當然聽說了，不但聽說，而且他還知道這事兒就是老張干的。

“不是為師。”

嗯？

李玄一抬起頭來，看著他身上道袍，從袖子到裙擺，分明是沾了許多的血跡，此時已經干涸，但還是能聞到那股子銹味兒。

怎么說，這血總不能是你自個兒的吧？

將他表情看在眼里，老張輕嘆一聲，終于是將他這次的旅途給說了出來。

話說他直到終南山下，想著此地當年有著天下第一道派，卻先因蒙古人來，一把火燒了個干凈，蒙古人退去之后，這山下周圍，又全都變成了女真人，老頭兒不禁感到一陣唏噓。

他年輕之時，南宋便已式微，但那時候畢竟年幼，體會終究不深；如今百歲看去，一地漢人在異族統領之下竟不如豬狗，心里頭難免傷神了幾分，路經古墓派而不入，想著先去重陽宮舊址祭奠一下先人。

這一去，見在全真派的舊址之上，竟又生出了一座大殿來，老道感慨萬千，只道是身雖滅，我道卻是不孤，可他一入殿中才發現，這里頭祭祀的竟然是個頭頂五個骷髏，額上生目、獠牙外翻的惡鬼。

殿中有個年輕人見他一臉震驚，便好意提示道：

“此乃女真薩滿，非我族正神；老先生一身道家扮相，此番便是入錯了廟了。”

“無良天尊~不曾想這三秦龍興之地，如今也是被邪神給占了位置了。”

那年輕人搖頭道：“卻也不是，這廟乃是漢人所立。”

張三豐正想發問，卻又頓覺得無力起來。

這廟若是女真人立的，那便還有個說道；可它是漢人立的……

“我大宋危矣。”

“誰說不是呢？”年輕人也是嘆息，“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老道士本來就是個性子烈的，聽他念了句詞，心中莫名悲戚，長袖一揮，便將那神像給擊了個粉碎。

那年輕人先是一愣，隨后拍掌叫好：

“好啊，好啊，老和尚，你是個什么說法？！”

聽他喚‘老和尚’，張老道不由得一驚，他之前入這廟時，心中盡是愁緒，也沒顧得及去探查周圍。

但普通的人是沒法在他身邊藏住的，呼吸聲、蚊吟聲，甚至是心跳聲，都逃不過他的耳朵，這近乎于本能，縱使不曾有心探查，也不該漏了人才是。

那年輕人朝他作了一揖，輕聲解釋道：

“老先生勿怪，學生和人打了一個賭，若是一百個入廟之人里，能有一個人砸了這神像，那學生便是贏了。”

說著，他又笑道：“多虧了老先生，您之前已經來了九十八人，全都是來燒香磕頭的，如今您打碎這神像，便說明我漢家兒郎，卻也不是全都背棄了祖宗。”

一陣慵懶的呻吟聲傳來，張三豐這才瞧見，在那神龕之下，當真是睡了一個和尚。

一個衣衫襤褸的和尚，隔著老遠，便能夠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兒。

似乎是個不太循禮的和尚。

他伸了一個懶腰，從神龕下頭滾了出來，然后又是揉眼又是打呵欠，年輕人喚道：

“和尚！我贏了！”

“贏了就贏了嘛，”

和尚一只眼閉一只眼睜，瞅了瞅已成粉末的神像，又瞅了瞅發須皆白的老道士，皺眉道：

“你這道士，不好好地伺候你家三清，跑到人家廟里來撒什么野！”

張三豐在大明身份尊貴，幾十年不曾有人這么對他說過話，愣了一下，笑著施禮道：

“前輩莫怪。”

前輩？

聽到這兒，李玄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師父可還記得，您剛過了百歲的壽宴？”

知道他想說什么，老道士搖頭道：

“玄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宗師雖是肉體凡胎，但心性已是了得，壽數上頭比為師年長的人，世間也不是沒有人在。”

“那和尚難道比您還老？”

“自然。”

老道士說這話的前提是‘大宗師’……所有練武的人都明白，同時聚齊兩個大宗師，是比跳下懸崖就獲得秘籍還要低概率的事。

“那和尚是誰？”

若是大宗師，那便絕不是什么路人甲，一定是個有聲名的。

“是一位前輩……”張三豐雙目遐想，“當年有二賊，名喚‘瀟湘子’、‘尹克西’，入少林寺養傷，恰逢那時候我師父覺遠大師與我看守藏經閣，這二人無聊之下，便來借經書一觀，誰知他們見我徹夜讀那《楞伽經》，又觀我雖年幼，內力卻是不薄，便以為是什么神功秘籍，將四卷經書給盜了去。”

“我師父生來純性，若是二人當真醉心佛經也就罷了，可《九陽真經》就藏在這四卷《楞伽經》中，這可不是少林的東西，他便帶著我一路追趕，終是在華山，由剛剛論劍完的神雕大俠相助，將他們兩個給擋了下來。”

“說起來，那便是為師第一次見到他們那些豪杰了。”

年紀越大就越喜歡回憶，老張頓了頓，又接著道：

“后來為師在神雕大俠的指點下學了四招，打敗了那尹克西，然卻并未在二人身上搜到那經書，至此，《九陽真經》原文便下落不明。”

李玄一忍不住：“師父啊，您還是沒說那和尚是誰！”

“凡事有始有終，玄一啊，你性子不能太急。”

張三豐撫須道：“須知當年武學之士為爭奪《九陰真經》，天下高手盡聚華山論劍，鬧到輾轉殺戮，流血天下；鬧得黃藥師盡逐門下弟子、周伯通被囚桃花島、歐陽鋒心神錯亂、段王爺出家為僧，種種事故皆和《九陰真經》有關，這《九陽真經》的名字一出，那華山新五絕便生出了興趣，追問起了我的師父來。”

“也正因為如此，為師方才曉得了《九陽真經》的來歷。”

“至于那日在終南山上遇見的大師……便是撰寫這經書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