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著位置來看，南宋那如今被女真實控的京兆府，差不多就是長安一帶。

終南山地處秦嶺，恰好便在那京兆府的南邊。

除了他，除了自己的好師父，武當派的張真人，還能有誰？

且不提這般手段了，他為何要讓自己來背這黑鍋？

是，大明兩宋都是漢人王朝，南宋如今日子過得苦，但他正兒八經的兄弟之邦、北宋都還沒出過半分力氣，哪里能輪得到大明來管這事兒。

退一萬步說，天下武者何其眾多，各門各派當中不乏有在軍中效力的人，但那大多都是外門弟子，臨陣之時也不會打著自己門派的旗號，畢竟你一門一派之力，哪里能和國家機器相比。

老道士倒好，直接把武當兩個字給拍到了人家的臉上去，爽快是爽快了，日后武當弟子如何能行走于金、夏兩國？

從信上來看，他還不殺嘍啰，殺的全是人家的這個大王、那個大帥，盡是些有名有姓的人物，那兩個國家若真以舉國之力來使手段，武當雖在大明，也少不了受到波折。

他為何要這么做啊？

李玄一想不明白，難不成是老道士在終南山上發現了什么，失了智了，昏了頭了，發了狂了，開始不講道理了？

但別的不說，眼下這黑鍋，扎扎實實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逃？

苦寒大漠的天山派、昆侖派、明教和靈鷲宮、星宿派，邊陲之地的大理，還有北邊草原的蒙古……蒙古不行，蒙古人說不準會把自己給送出去，要不出海？去東瀛做個人上人？

剎那之間，李玄一已經是想過了無數個地方了，然細想之下，竟是連一個比得上大明的都沒有。

好笑了，之前還覺得喬峰被千夫所指，可憐得很，如今不過一月的時間而已，自己比他可憐了一萬倍不止。

少林、北宋武林，金國、夏國、東廠、福王……

天下間總共能得罪的勢力，眼下已經是被得罪了一半了。

眾人看他一會兒惱一會兒笑，都不曉得是個什么意思，但見他心情似乎不好，還是喬峰有個兄長身份，知道大悲大喜于身體不好，方才又挺身上前：

“賢弟，我等男兒，自然是要救民于水火，如今有人用你的名字行了大善之舉，這是好事。”

“大哥曾幾度想去南宋行善，都因為能力不足而自愧不已，說實在的，即使是不貪名慕勢，但此番功德能與自己相關，如何能不算得上是個與有榮焉？”

“你欣喜我能理解，但你難過卻又是為何？”

李玄一輕輕嘆了口氣：“大哥，這事兒傳開了？”

“傳開了，連這彈丸之地的百姓們，也都在討論著呢。”

“我難過是因為這事兒不是自己做的，頂了人家的功績，內心自責不已。”

“好弟弟，人家這么做自有他的理由……你這般良善，大哥自愧弗如。”

喬大俠總是那么的耿直，全然感受不到他兄弟的壓力。

如果說一開始這段結拜是源自于李玄一敢在危難之下出手的感動，那么現在，喬幫主是正兒八經的覺得，自己有些不配了。

萬軍從中取敵首級，這話說得簡單，但習武之人縱使武功再高，終究也不過只是肉體凡胎，力竭有時，十面受敵有時，弓弩火藥有時……稍有不慎，丟掉性命也是正常。

李玄一見他一直盯著那摞信紙，也不客氣，直接遞給了他。

“護龍山莊的情報，寫的該是比流言詳盡了些，大哥想看便看，沒什么好遮掩的了。”

喬峰輕輕吸了口氣，即使是他這樣的人，也難以想象這輪刺殺當中的危險。

‘二十五，完顏金彈子領兵于京兆府南狩獵，遇一道士，其親兵百人，千戶侍衛兩人，百戶領馬五人，悉數被屠，金彈子尸首分離，首級下落不明……金國主帥完顏兀術震怒，下令于京兆、鳳翔、平涼三府調兵五萬，沿途捉拿兇手。’

‘二十八，金彈子首級懸于長安南門，當日值夜守備將官獲罪身死。’

‘初一，蓋天大王完顏賽里親至京兆，下令捉拿三秦之地漢人男子，一日所獲囚犯逾萬人，賽里發函各地，言稱三日之內若無人自首，將以萬人陪葬金彈子。’

‘初二丑時，一道士自稱大明武當李玄一，于長安城西入城，城中金兵阻擋不得，完顏賽里梟首。’

‘初二卯時，龍虎大王完顏突合速于城東入城，領女真鎮國重器‘鐵浮屠’千騎，下令斬首賽里侍衛百人，下令將賽里所獲的萬名漢人，以弓掃之。’

‘初二辰時，突合速梟首。’

‘初二午時，行刑官萬夫長梟首。’

‘初三卯時，消息傳至開封，完顏兀術吐血不止。’

‘初三巳時，女真向大明發函，要求交出武當弟子李玄一，并下令于全國通緝此人，承諾能拿此人者，以萬戶、萬金、百馬賞之。’

‘初三申時，長安萬人獲釋。’

……

‘無人見了李玄一的真面目，但據各地消息匯總分析，他當是赤手空拳，不曾使用武器。’

看著這上頭的描述，喬峰雙手微微顫抖了起來：

“十日之內，所殺萬戶以上的貴族便有七人，千戶百戶更是不計其數，是真正的視萬軍若無物！”

“那鐵浮屠更是以百斤重甲所包圍的鐵騎，女真以此橫掃天下無往不利，昔日我曾在夏國見著過一隊，尋常刀劍根本就傷不了這鐵浮屠，縱使八品高手若是遇見個十幾騎，也是個兇多吉少的下場。”

“賢弟啊賢弟，這位前輩是誰，你可知道？”

他生平最佩服的就是好漢大俠，如今有這么一個脾氣相投的人，叫他如何能夠不激動。

李玄一心如死灰：“不瞞大哥說，家師眼下，便在南宋。”

“張真人？”

除了他還能有誰，三年以來除了這一個月，李玄一的活動足跡基本全在武當周圍，連湖北都沒怎么出過。

他不信，萬里之外會有別人知道他這武當弟子的名字。

見虬髯大漢歡喜得厲害，李玄一忽然想到了一句話：

人與人的悲歡并不相通。

罷了，人都殺了，眼下縱使喊破了喉嚨，也沒人會相信自己。

且走一步，看一步罷。

老張差不多也該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