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沖虛運氣開始，玄難便暗道了聲不好。

這孩童模樣稚嫩，可運起內勁來與他的外貌完全是判若兩人，其一為嫻熟，其二是純凈，踏著那梯云縱的步子，別說是虛竹了，連玄難自個兒都差點沒看準他的身形。

武當……武當！

只一小兒便有這般實力，也不怪明少林的風頭被壓過去了。

玄難此時，心中對那幾十年沒出過手的張三豐多了些許敬畏，早前想要出風頭的想法此時早已煙消云散，又忍不住看了眼邊上的李玄一，能調教出這般弟子來的，自個兒的實力自然是不在話下，人家剛才省了和自己動手，想的怕也是不讓自己難堪罷！

老和尚站在邊上自慚形穢，虛竹作為當事人，只曉得要是輸了此陣，自家恩師便要受罰挑糞，所以雖然見沖虛來得刁鉆，還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擺出了一套羅漢拳的起手式來。

而沖虛呢？

俞蓮舟教授的武當心法李玄一早就讓他背過了，每當他追著二師伯想要多問一些的時候，俞二只告訴他‘欲速則不達’，本門武功一向是越到后頭越容易精進，打基礎的時候，萬萬不可貪心。

再加上他年紀小，他師父年紀也小，不管是師伯師叔還是平輩師兄，沒有一個愿意與他動手切磋的，導致他練了兩年，除了木樁之外，竟是一個對手也沒有過。

這就讓他對自己的實力沒個準確的認知。

小道士剛才把師父跟和尚的話聽了個仔細，知道此番比試干系到武當聲名，一出手，便使出了自己最為嫻熟的一招……

十三路須彌劍，出自天山派第一代掌門人凌未風，天山派鎮派絕技大須彌劍式便是從這套劍法中悟出，招式簡單，但威力無窮。天山派處邊陲之地，以劍法聞名，講究一個大巧不工，意境上倒是與武當劍法契合。

玄難本是驚訝于這稚童的內功，等他把劍招給使出來以后，一眼便瞧出了當中的厲害，急忙喊道：

“退！”

同時說話的還有李玄一，他沒想到沖虛一來就直接放殺招，這須彌劍他自個兒也在練，‘須彌’二字本就來自于佛家‘須彌芥子’之說，意思是把偌大的須彌世界裝進一粒小小的芥子中，是以芥子之地而藏天地之威。

別看沖虛刺得簡單，但這招式直取虛竹周身十三處大穴，即使是劍未出鞘，這未來的靈鷲宮主人也難保得性命。

雖是同時喊話，但玄難的反應明顯要快上許多，他跳身到虛竹背后，一把將和尚抓起扔到一旁，隨即面對著沖虛這一劍，和尚右手長袖無風自起，竟然將這兇險無比的一劍輕輕給拂到了一邊去。

就好像那客棧中的小二，用袖子趕走了桌上的一只蒼蠅一般。

這正是少林七十二絕技，玄難的拿手絕活，袖里乾坤。

李玄一見他擋下了這一劍，卻來不及松一口氣，雖然虛竹的性命是暫時無虞了，但沖虛已將內功運滿全身，若是不使將出來，難保不被自個兒給震出內傷，若是再嚴重一些，五臟盡碎也不是不可能。

玄難明顯也察覺到了這點，朝著李玄一點了點頭，又對著沖虛喊話道：

“無妨，且來便是！”

他堂堂達摩院首座，屈尊與武當三代一稚童動手，已然是落了下乘，但這位大師顧及著救人，寧愿舍去自家的面子，倒也真算得上是個‘慈悲為懷’。

當然了，玄難不是一直都這么善良的。

他觀這叫沖虛的孩子武功如此之高，年紀又如此之小，想來定是武當看重的一根好苗子，若是自己救了他性命，一會兒向那張老道求事的時候，武當也算是承了自己的一份情。

果然，沖虛轉頭連刺七劍，均是被玄難的袖子給彈開，等刺到第八劍的時候，小道士周身內勁已然散去不少，已經可以獨自收劍了。

“師父……我……”

李玄一看了眼他，本想責怪，又見這小子一臉的灰，罵到口中的話到底是變了腔調：

“誰讓你去拼命的？你這般行事，為師日后如何放心傳授你更高深的武功？！”

玄難和尚臉色一滯……更，更高深的武功？

天山派既在西域，又主要活動在大明，此劍法和尚從未見過，單從招式上來看確像是武當的路子，只覺得精妙無比，又似蘊含法理，本來聽人說張三豐每次閉關就有一門絕技所出，他還頗為不信。

如今看來，當真是不假。

“之前不是說過了嗎？點到為止點到為止，這是比武，不是殺人！”

不知道怎的，這話本來沒問題，可玄難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瞅了眼邊上的虛竹，和尚忍不住暗自嘆了口氣。

“多虧了人家玄難大師手下留情，為師有沒有與你說過大師剛才使的那招？若是換了旁人，你如何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沖虛一邊小喘著氣，一邊直接跪下了身去：

“是，是弟子錯了，望師父莫要生氣。”

“錯在哪兒了？”

“是弟子高看了虛竹大師的武功，不該……”

李玄一趕緊打斷他：

“重新說！”

“是，是弟子不該忘形，師父說過那袖里乾坤的厲害，這本是以拳勁御袖的招式，看上去柔軟，實際上剛猛無比，和尚們道貌岸然，說用拳頭殺性大了些，所以便想出了這般用袖子代拳的功夫，若是他日遇上了，應該……”

“停停停……”

李玄一看了眼臉色已經黑得發亮的玄難，終于是止住了讓沖虛繼續說下去的念頭，再說，再說非得打起來不可！

“多謝大師。”

玄難微微傾身：“阿彌陀佛~武當派立足不到百年，便已是天下第二大派，當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客，老衲心悅誠服。”

說著，和尚忽地變了眼神：“道長似乎對老衲這手袖里乾坤認識頗多，莫非，是明少林也有哪位同門擅長此功？”

沖虛本來惹了自家師父不高興，見和尚問話，便生出了表現的念頭，搶話道：

“何止，我師父連袖里乾坤的運功法門都知道呢！”

“沖虛！”

李玄一只覺得頭大，但又有些無可奈何……這小子才十歲，他要是十一歲的話，非得把他腿打斷不可。

玄難觀著師徒兩個的表情，倒也沒說什么，施了一佛禮道：

“耽擱已久，怕誤了壽宴的時辰，老衲便先行一步了。”

說著，也不管李玄一和他說再見，自個兒領著幾名和尚就離開了。

“日后不要這么多話，為師教給你的，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被你其他的師兄們知道了，還以為是你太師父偏心，厲害的東西只傳給我們呢。”

“是……師父，您走之前教的那套神門十三劍我已經學會五劍了，剩下的八劍什么時候傳授給我呀？”

“這么快？”

李玄一驚訝于這小子的速度，自己練個須彌劍法還遲遲難有進展，他倒好，練功跟喝水似的。

至于剩下的八劍嘛……當然是還沒湊齊了。

“弟子不敢相瞞，”說到這，沖虛便壓低了聲道，“那神門十三劍我見著六師伯也在使，聽說啊，是太師父上次閉關出來專門傳給他的，幾位師伯里只傳了他一人呢！”

“嘿嘿，六師伯被太師父給騙了，這武功，我師父早就會啦！”

這師徒兩個邊說著話，邊朝著上山的路走，任由后面的胖子揮動著長袖，好似他也會那袖里乾坤一般，只是他的袖子專為兩人扇風，還帶著一臉的諂媚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