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咱們還是趕緊回武當去吧，此番可是把少林寺給得罪緊了。”

出了少室山，張三豐又為張無忌吸了一遍寒毒，此行雖然和李玄一記憶里的一樣，并沒有得到少林寺的援助，但老張讓自己去辱罵空智這事兒，也不是他能想象得到的。

眼下木頭和沖虛都不在身邊，他又老覺得張三豐快被張無忌給榨干了，心里頭總是有幾分擔憂……不說別的，在少林寺的門口，人空聞帶著和尚們都走了，老道士硬生生的押著空智，聽自己罵了整整一個時辰。

若不是李玄一后來實在是喉嚨干得緊了，誰知道張三豐要他罵上多久。

梁子結大了，他對少林和尚們的度量可沒有那么大的把握。

張三豐牽著馬，盯著少室山看了許久，隨即嘆了口氣道：

“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來此地了吧，總想著多看看。”

張無忌精神要好了許多：“太師父，只要您想，什么時候都可以來的呀。”

老道士伸手扶住了張無忌的腦袋，之前在山上問這兩小孩兒怕不怕死，當時是舒坦了。

但真要眼看著兩個幼苗就此折去，他心里到底是不好過的。

“無忌，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東西想去的地方，與太師父說罷，太師父什么都答應你。”

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哪里能聽得了這個，當即跳起來老高，自打從冰火島出來，他隨父母都在趕路，中途還被抓去中了玄冥神掌，對于自家娘親描述的大明早就是期盼許久了。

“太師父，我想吃魚翅，還有燕窩！”

李玄一差點沒噴出來，好小子，真會選啊。

也是，人家殷素素那是什么出身？魚翅燕窩而已，當飯吃都行的玩意兒，自然不會看得多么珍貴了。

張三豐無比疼愛的點了點頭：

“行，那咱們便吃魚翅，吃燕窩！”

“那什么，”李玄一趕緊發聲，“師父，咱們此行出來，不知道帶了多少錢？”

“錢？”

張三豐好像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字了：“錢你大師兄難道沒給你？”

“不是，我當時騎在馬上，只在出山門的時候見了大師兄一面，哪里得了他的錢！”

老道士沒想過這一茬，當年從少林寺下來他便直接上了武當山，錢這個東西只在武功大成之后，行走江湖的時候用過。

看著張無忌殷切的眼神，張三豐大手一揮：

“不就是錢嘛！了不起報我的名字出來就是了！”

行吧，有這句話就行。

“那師父，咱們往哪兒走？”

“往西，西去百里便是洛陽，偌大個洛陽城，總能買到佛跳墻。”

“其實……要不把無忌送到哪個神醫那里去看看？比如說蝴蝶谷胡青牛啊什么的。”

老道士搖了搖頭：

“且不說那人號稱‘見死不救’，就說那蝴蝶谷隱蔽，不是明教中人，旁人如何能夠得知？”

一邊說著，他也一邊上了馬，眼下快到傍晚時分，瞧他這架勢，應該是要徹夜趕路了。

“玄一，你呢？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張三豐是覺得此番來少林空手而歸，一時間又實在想不到救兩人性命的法子，他活了一百歲，生死之事看得極開。不管治得好治不好，已經是打算為兩人籌辦遺愿了起來。

李玄一剛想再次重申自己無事，但趕路嘛，閑著也是閑著，干脆問問這老頭兒點隱私，也當是解解悶了。

“師父，弟子只愿個天下太平罷了，私欲方面倒是沒什么要求。”

老道士像是被感動了：“早知你品性純良，就該收你作那武當第八俠。”

八俠？李老八？怎么聽起來像是在罵人呢？

“不過師父，弟子倒是對您當年橫掃武林的事情好奇得很，要不然您就說說？”

“前程往事罷了，都是些不值一提的。”

張無忌受張翠山和謝遜影響極深，對這位太師父早已是神交已久，此時也來了興趣，央求道：

“太師父，無忌也想聽，您便說說吧。”

“說說吧！”

老頭兒就吃天倫之樂的這一套，呵呵笑了幾聲，終于是開了口：

“說起來，有一件事，自從這屠龍刀十年前現身江湖之后，我便想通了許多。”

“可惜故人已矣，想要與人說話也沒個對象，今日便與你們說一樁舊聞……玄一，你也替為師想想，是不是為師想錯了。”

李玄一坐直了身子：

“師父，屠龍刀的事兒……”

他其實想聽聽別的，屠龍刀對他來說可不是什么秘密。

“你們可知此刀來歷？”

張無忌喊道：“知道，那是我義父的刀！”

老道士笑道：“現在是，不過以前可不是。”

“當年在南宋國時，郭大俠夫婦鎮守襄陽，以抗南侵的蒙古大軍。”

對了，兩宋和大明的地名大都一樣，大明也是有襄陽的。

雖然南宋現在是被金人給占了半壁江山去，但之前蒙古人也來過，只是后來女真人崛起，方才退回了草原上，眼下反而成為了在大明北邊的外患。

“后來襄陽城破之際，郭大俠夫婦以神雕大俠楊過的玄鐵重劍、君子劍、淑女劍，加上西方精鐵，鑄成了屠龍刀和倚天劍，屠龍刀由郭大俠幼子郭破虜所得，后來城破，郭大俠一家殉國，這刀便沒了蹤影。”

“而倚天劍……”

李玄一插話道：“自然是傳給了郭女俠啦。”

老道士嘆了口氣，搖頭道：“的確是郭女俠，不過是郭芙女俠。”

？

“不是，師父，這應該是人家的秘聞，你是如何得知？”

張三豐道：“我受郭二小姐點撥，本來是要去投奔郭大俠的，但后來自個兒憋了口氣，方才來了大明，上了這武當山參悟九陽真經，等出來的時候，才曉得南宋天下已經是大變了。”

“蒙古人退去了，襄陽城也重新回到了咱們漢人的手里，郭大俠夫婦的墓就在襄陽城外五十里，那時候是天下太平，可對于我來說，卻生出了許多的疑惑。”

“一是神雕大俠的影蹤，二，二，二則……”

李玄一從沒見他有過這般扭捏的姿態，興趣更濃了：

“二是什么？”

“二則……”張三豐忽然停了口，反問李玄一道：“玄一啊，如果是你打造了一把寶刀，會為它取名叫‘殺張三豐刀’嗎？”

“師父這是哪里話？！弟子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會……”

說到一半，李玄一忽然反應了過來。

屠龍刀？

神雕俠侶，楊過，小龍女，屠龍刀？

用自己的兵器打造出一把殺自己媳婦兒的刀來？

李玄一搖頭道：“師父，您怕不是多心了，屠龍屠龍，這龍分明是指代的蒙古嘛。”

說是這么說，但是從為尊者諱這一點來說，屠龍刀確實顯得有些突兀了，而且他還記得，謝遜被少林抓住之時，開的就是一場屠獅會。

張三豐道：“郭大俠一生抗蒙，哪里會有將那草原蠻夷視為真龍的道理？若這龍屠的是蒙古，豈不是說郭大俠認為蒙古人才是天命所歸了？”

這幾乎是顛覆了李玄一的三觀，比尹志平做龍騎士更讓他難以接受。

“那總不能是楊大俠殺了小龍女吧！”

“為師也是不解，四處游歷查探，幾番去了古墓派、華山、襄陽，結果倒真查出了點東西來。”

“小龍女，應該不是楊大俠所殺，他所謂的屠龍，乃是屠他心中之龍。”

說著，張三豐便將他的推理給說了出來。

當年華山論劍之后，小龍女便死在了第二年的寒食節，之所以老道士會這么想，是因為他尋到了終南山上、與古墓派比鄰而居的丘處機生前所作下的一首詞，叫《無俗念》，當中最后一句是這么寫的：

‘瑤臺歸去，洞天方看清絕。’

那時候他詢問終南山上隱居的道士，人家便告訴他，這詞兒寫的是楊夫人，乃是當年丘處機親口承認了的。

小龍女死后，恰逢郭芙丈夫耶律齊投降蒙古，郭楊兩家本就淵源頗深，楊大俠和郭芙二者自幼便是青梅竹馬，加上在心灰意冷之際，兩人又在襄陽重逢。

如此，便走在了一起，楊大俠為刀取名屠龍，意思便是已經放下了自己對于小龍女的執念了。

這一點，則是有張三豐拜訪古墓派，卻只尋到了墓中的侍女……依著小龍女的脾氣，她是不會需要侍女這種東西的，有此佐證，郭大小姐確實成為了楊夫人。

另外一邊，世人皆知郭襄愛慕楊過已久，但幾番追尋卻尋不到他的人影，直到四十歲的那年，終于是大徹大悟，開創了峨眉一派。

“問題就在這里，郭二小姐若真是放下了，又怎會收下弟子取名為風陵呢？”

“而為何丐幫弟子能夠受到神雕大俠的照顧，為何世人都能見到楊大俠，卻只有郭二小姐不行呢？”

興許是看的武功秘籍多了，李玄一調整起思緒來也是很快，他順著張三豐的話道：

“照說以郭二小姐的身份，那峨眉的武功當是集百家之長才對，但不管是郭大俠還是黃幫主的武學，峨眉似乎都沒怎么沾上。”

“難不成，是郭二小姐當年因為某件事，而知道了自己愛的男人和自家姐姐成了，所以才心灰意冷了？”

張三豐看了眼他，沒想到這小伙子腦子也是極快，點頭道：

“該是如此。”

“那您為啥說倚天劍本來是郭大小姐的，這給郭二小姐也是說得通的嘛！”

老道士搖頭：“因為明教。”

“明教？”

“明教以抗擊蒙古和造反為己任，當年在南宋的時候，其教主方臘便幾度造反，只是未成罷了。后來他們轉戰大明，我朝太祖皇帝，便與此教糾纏極深。”

“那又如何？”

“明教雖然離經叛道，但實際上算不得上是什么罪無可恕的魔教之徒，最重要的是，他們失蹤已久的教主陽頂天，三十年前曾來尋過我一次，請我幫忙，那時候，他是以故人之子的身份來的。”

李玄一眼皮一跳：“您的哪個故人？”

“正是神雕楊大俠。”

……

老道士該不是在吹牛逼吧？

“雖然都姓yang，但字兒不一樣啊師父，您是不是搞錯了？”

張三豐很堅決：“不會有錯，陽頂天雖然姓陽，但實際上……”

“是襄陽城破之后，楊大俠為了隱姓埋名，取了郭、楊兩家各自一半，方才成為了‘陽’。”

艸！

不知道為什么，李玄一總覺得很不爽就是了。

“再加上明教光明左使所用的彈指神通，本就是神雕大俠的絕技……反正最后，我是認下了陽頂天的身份來，這也就坐實了郭大小姐是楊夫人的事。”

“需知郭二小姐整日游歷江湖，這屠龍刀、倚天劍二物都是為了抗蒙而造，本該就由郭大小姐、郭三公子所得才對，但最后卻到了峨眉的手里，這本就不通。”

“還有峨眉對明教的仇恨之深……兩派本來無甚瓜葛，峨眉是沒有道理這般憎恨厭惡明教的。”

“明教也就罷了，連丐幫與峨眉也不甚親近，這便是說不過去了。”

不得不說，李玄一有些被說動了。

但他還是嘴硬道：“師父，您還是沒說那倚天劍為何會到了峨眉手里。”

張三豐沉默了一陣，此時他們已經從少室山出來二十里了，天色早已大黑，燈籠早早地被點亮，除了人聲之外，就只能聽得見馬蹄的聲音，還有路邊上叫個不停的蟋蟀聲了。

萬籟俱寂，直到這個時候，李玄一才真正體會到了這個詞。

“郭二小姐，怕是與襄陽城破有關。”

！

李玄一冷靜得很快，因為就從玄玄子將郭襄送的鐵羅漢帶在身上這點來說，老頭兒一定是在意人家的。

剛才在少室山上，空智罵張三豐無所謂，罵覺遠也沒事，唯獨罵到了郭襄，老道士才真的發起了脾氣。

所以他能這么說，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郭二小姐……曾拜蒙古國師金輪法王為弟子，所學無上瑜伽密乘，是金剛宗的武功。”

“興許是被蒙騙，興許是她自愿的，反正至襄陽城破之后，郭二小姐與郭家，與楊家，與丐幫與明教，就都斷了往來了。”

“這是為師的推測，玄一，你覺得我錯了嗎？”

李玄一早就懵逼住了，他從郭襄拜給金輪法王當弟子那句開始，大腦就徹底一片空白。

不是說拜給金輪法王就怎么怎么了，而是張三豐說的，郭襄學的是無上瑜伽密乘。

這功夫他一聽就耳熟得很，連忙凝結思緒，當真叫他給想了起來。

無上瑜伽密乘在他腦子里只有總綱，所以他一直沒練過，此時回憶上頭，整個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這是部雙修的武功。

“玄一，你覺得為師想錯了嗎？”

看不清玄玄子臉上的表情，張三豐入道多年，對于金剛宗怕是沒什么了解。

這瑜伽密乘就這么算了吧，說出來實在是太傷人了。

“師父，您錯了。”

李玄一答得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