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掛著鉤子,動作就愈發麻利。
李寶平沒走一會兒,唐斌便把房間又收拾好了。
那六十多段新本子,這家伙還特意鋪墊在了枕頭底下。
這樣既能枕著它們睡覺,又能想啥時候看就啥時候看。
當然,其實他更想把本子,背到他爸跟前去。
就是當著他爸的面,背他爸的本子,讓他爸還屁都不敢放一個。
斗天,斗地,斗有禮……其樂無窮。
這對于被壓迫了十一年的唐斌來說,簡直能爽到做夢都笑醒。
可惜,他也只敢想想而已。
如此,帶著惋惜,唐斌跑到了李寶平家。
老頭這會兒正在堂屋喝茶,旁邊的桌子上則擺放著一疊紙。
“這就是新東西嗎?”
唐斌嚷嚷著進去,一把抄起來看,結果立馬失望。
“師父,這不是《八扇屏》的本子嗎,這哪算新東西啊?”
“《八扇屏》你學過啊?”
“沒呀。”
“沒學過,不算新東西?你還講不講理了?”
“我……”
唐斌辯不過,只好投降:“行吧,這也不錯,又能學到新活兒了。”
“哼。”
李寶平見唐斌不再乖張,才從兜里摸出一顆石子。
拇指大小,光滑無比。
不過不是什么貴重之物,就是小河里很普通的那種鵝卵石。
他把石子遞給唐斌:“喏,給你的。”
唐斌接過石子仔細觀察,可惜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
“師父,這是玉的?”
“美不死你,我要有玉石,還不壓箱底去?這就是顆小石子。”
“您給我這個干嘛呀?”
“打今兒開始,你練活兒的時候,就把它含在嘴里。”
“啊……”
唐斌驚訝的嘴巴大張,腦子完全反應不過來。
李寶平瞥了他一眼,認真道:“你可別小瞧了它。”
“對于旁人來說,它就是顆石子,但對于我們吃開口飯的藝人,這可是寶貝。”
“平時把它含在嘴里練功,能讓發音越練越正,口條越練越利索。”
“甚至別人那口吃的毛病,它都能給治好。”
唐斌更驚訝了:“這么厲害?”
“當然了。”
李寶平點頭道:“我們以前,像唱戲的,唱曲的,說相聲的,說評書的,還有演電影的,好多人都用過這個法子。”
“也就現在的藝人,偷懶取巧,不肯吃苦下工夫,你聽著才覺得稀奇。”
“甭琢磨別的,就按我教的來。等你練上幾年,我保準人家拍馬都趕不上你。”
“這可太好了。”
唐斌立馬高興起來,拍著胸脯道:“師父,您放一萬個心!您怎么說,我就怎么練,絕不拉稀擺帶。”
說完,也不含糊,一把將石子塞進嘴里。
接著舌頭牙齒一動,還咯咯作響,這可太好玩了,跟吃打糖似的。
李寶平則趕緊提醒他:“你留點神,別吞進肚子里去了。”
“那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傻子。”唐斌傲然搖頭,含糊不清道。
“行吧,你去把早課補上。”
“誒。”
玩興正起的唐斌,趕緊跑到院子里,練起了《報菜名》。
結果一張嘴,完全不對勁。
“我……咯……”
“我請……咯咯……”
“我請您……咯咯咯……”
使活兒不比說話聊天,它發音得更加用力。
小石子的影響,也跟著無限放大。
于是,唐斌一下就被這小玩意給整郁悶了。
又嘗試幾次,依然不成,他都急眼了。
把石子吐在手心,對著屋里就喊:“師父,這石子老是動來動去啊。”
“你用舌頭控制住它呀,多試試,不難的。”
“哦。”
老頭一提點,唐斌就有了方向。
再反復嘗試幾次后,還真開始慢慢找到了點技巧。
然后,練功又變得好玩起來。
屋里的李寶平對徒弟的悟性,向來很有信心。
見他慢慢有了模樣,也不再管,自己拿出紙筆,開始歸置《八扇屏》。
這塊活兒的內容太多了,足足有三十三段。
從頭到尾全部捋明白,少說都要好幾個月時間。
不過,上臺表演時,一般用不到那么多段。
不說別的,光臺詞就有小兩萬字,從頭貫到底,至少得一個半小時。
這誰受得了?
別說藝人得直接死臺上,觀眾也肯定得聽吐嘍。
因此,在授藝時,有些師父為了省事,便只挑十來段經常表演的教。
剩下的那些,要么以后慢慢補,要么干脆就算了。
久而久之,真正全部都會的藝人,也越來越少。
但李寶平肯定都會。
他作為大師兄,可是經常代師父,給師弟授藝的。
現在,李寶平也打算將《八扇屏》,一段不落的全部教給唐斌。
許你不演,但不許不會。
這是祖師爺傳下來的規矩,更是藝人的藝德。
別人他管不了,但自己這一門,必須要做到。
何況,在唐斌身上,還寄托了他所有的希望。
就這樣,一個在里頭,一個在外頭,爺倆都忙開了。
等唐斌再進來,李寶平已經標完了好幾段活兒的氣口。
“功課做完了?”
“嗯。”
“石頭子呢,沒吃肚子里去吧?”
“師父,您能不能對我有點信心?我真的不傻。”
張寶平笑著點點頭,把《莽撞人》的臺詞遞給他。
“我給你打個樣兒,留神聽仔細了。”
“誒。”
唐斌收起玩心,支棱起耳朵。
李寶平跟著站起來,吸氣,使活兒。
“想當初,后漢三國,有一位莽撞人。”
“自從桃園三結義以來,大爺,姓劉名備字玄德,家住大樹樓桑;二弟,姓關名羽字云長,家住山西蒲州解梁縣;三弟,姓張名飛字翼德,家住涿州范陽郡;后續四弟,姓趙名云字子龍,家住真定府常山縣,百戰百勝,后稱為常勝將軍……”
老頭每次示范,都能讓唐斌驚嘆。
這次也不例外。
尤其這個《莽撞人》,他昨天才剛剛使過。
臺詞爛熟不說,那種表演的感覺,也依然還很清晰。
此刻兩相一對比,讓他感悟滿滿,收獲巨大。
唐斌興奮的巴不得,自己立馬來上一遍。
于是,李寶平一停活兒,他就躍躍欲試。
“師父,我知道昨天差哪兒了,我來一遍您嘗嘗吧?”
“好,盡管來。”
唐斌又把石子塞回嘴里,存上一口氣,開始表演。
“想當初,后漢三國,有一位莽撞人……”
別說,還真的進度很大。
氣口的問題一糾正,節奏立馬就對上了。
而李寶平剛剛使的身段,他竟然也能學到個六七成。
這讓老頭大為滿意,忍不住笑著頻頻點頭。
唐斌一見師父的反應,又倍受鼓舞,狀態愈發的好。
然后。
越鼓勵,狀態越好。
演的越好,又越滿意。
爺倆就這么的,漸漸都入了迷。
終于,《莽撞人》表演完畢。
唐斌自己感覺棒極了,興奮的問道:“師父,我這回厲害了吧?”
“真不錯。”李寶平哈哈大笑。
可笑了一會兒后,他又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斌子,你嘴里的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