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之下，沒有一片雪花能獨善其身。

提前到來的冬季，令貧苦百姓還沒有準備充足，就驟然陷入了寒災。

當所有人以為足夠倒霉的時候，一場人為造成的次生災害，再次席卷了涂州：

衙門為了報復瀚海關的失敗，開始大肆打擊胡商！

這年頭很多官員壓根沒有商業知識，一味粗暴蠻干，天天“抓奸細”。結果不但胡商損失慘重，連帶跟他們貿易的本國商人也倒了血霉。

涂州憑借對外貿易，經濟體系早已經進化到了手工業作坊這一層次。

很多人并無土地，而是在商鋪、港口打工。

這下可好，像李老爺這樣破產跑路的不止一個，大把大把的打工人，則一夜之間成了無業游民。拿到遣散費的還算幸運，更多的是連拖欠的工錢都領不到。

“掌柜掌柜，招不招伙計？我之前在胡姬酒家跑堂的！”

“去去去，給胡人干活的炎奸，別來尋晦氣！”

這是生意差遷怒胡人的酒樓掌柜。

“公子發慈悲給口吃的吧，織布莊停工了，胡人沒給工錢就跑了。一碗小米飯，奴家跟您睡一覺！”

“就你這貨色？前面巷子的小麗姐只要半個窩頭。”

真實原因是這小子家里也沒多少余糧。

從“洛宅”出來，耳畔傳來的各種聲音，呈現在洛烽面前的就是這樣一副黑色幽默的場景。

繁華的城內到處是以失業工人組成的難民。

這些人一邊求職一邊乞討，躲在偏僻的小巷，為何？因為碰見原本的“丐幫”還會遭到驅逐謾罵甚至毆打！

涂州就這么大，突然冒出來幾倍的乞丐，自然觸犯了老牌勢力的蛋糕。哦不，是那點殘羹剩飯！

涂州衙門成了風波中唯一的大贏家，查抄的資產令許多人掙得盆滿缽滿。

然后籌措糧食運往前線，又能立功升遷。

至于當地無辜百姓沒飯吃，誰會在意？

反正鐵匠鋪已經被下令禁止售賣兵刃，局面十分和諧。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看到的種種慘狀，洛烽不由低吟一句。

姜離眼前一亮，接口道：“廣廈一千萬一間，大賺天下寒士血汗錢！”

“噗！咳咳～～”洛烽直接被口水嗆到。

“阿離，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可我是個小女子呀。”

洛烽說不過她，嘆了口氣：

可以預見，后面幾個月的漫長冬天，加上瀧朝開始整軍備戰，情況只會更壞，不會好轉。

城門外不遠處，搭了一座棚子。

忽爾格囂張的靠著椅子，將腳搭在桌面上，一晃一晃的抖腿：

“老胡，看不出你的毛筆字還可以。”

胡蜂手上忙碌，淡淡道：“師傅當年在一座大墓發現了前朝楷書宗師柳從云的字帖，傳與我臨摹。”

忽爾格又一指旁邊兩位少年少女：“小白，趕緊把蒸鍋燒起來。還有小碧，給我調點香醋汁，我要先吃兩個。”

沒錯，這二人正是顧漪在教坊司關系親近的小白小碧姐弟倆。

自顧漪死后，被洛烽贖出來，安置在了九斗米藥鋪生活。

歷經變故，小白變得沉默寡言，一直認為是自己連累害死了顧漪姐。工作極其刻苦，想要贖罪。

聞言，小碧不忿的瞪了忽爾格一眼：“你怎么什么活兒都不干？這要是小姐還在，我高低也是陪嫁丫頭，能讓你使喚？”

忽爾格撇撇嘴：“給你臉了？本大爺堂堂五品真氣境的神射手，屈尊降貴，坐在這里就是牌面。”

“什么牌面？”

“當然是大楚銀狼射手的牌面！”

“北楚聯合西炎入侵，你敢不敢站在大街上表明身份？”

一道清冷淡漠的嗓音插進來，忽爾格猛然一抖，椅子向后傾倒。

他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拍掉塵土，訕笑道：“我是銀狼射手的叛徒，嘿嘿，早跟小楚沒關系了。現在是姜……咳咳，洛大人和姜小姐的忠誠勇士。”

洛烽很納悶，當初張狂兇狠的那個神射手怎么轉變這么大。

朝幾人點點頭打過招呼：“老胡別灰心，等天氣回暖就繼續幫你去找摸金異寶。”

笑了笑，胡蜂真誠道：“死人的東西哪有活人重要，現在這么多百姓受災，我能在這里幫他們做點事，很開心很滿足。”

說著，手中寫好了一面招牌：“以工代賑，江湖救急。”

還有一面：“九斗米藥鋪義診凍傷。藥材五折……起。”

洛烽仔細看了眼，后面確實有個很小的“起”字。

不由無語，姜離太聰明了，這些商業招數無師自通。

龔順當初上供的冰蠶被搬來兩條，用來給凍傷的難民義診。

忽爾格起初不理解，姜離只說了一句高深莫測的話：“免費的才是最貴。”

小白將火燒旺，五層高的籠屜熱氣騰騰，包子的香味兒遠遠飄出去，吸引了附近一些難民的注意。

“我們不養閑人，每錄取一個，只給吃一個包子。”姜離吩咐他們。

“一個吃不飽吧？給兩個唄。”洛烽沒多想，說道。

姜離卻反駁道：“后面天氣會越來越冷，這些人不知道有多少能活下來。如果后面死了，先期投資的糧食就是浪費，還不如先等老弱病殘淘汰掉。”

洛烽震驚了！

不可思議望向姜離：“你剛說什么？淘汰？阿離，你怎么變成壞女孩了？那是人命不是數字。”

壞女孩？

這個稱呼讓姜離也有點生氣：“我們的糧食又不是無限的，為了救更多的人，就不能浪費！”

洛烽有些氣悶。

尊老愛幼是傳統美德，但這種情況下，姜離的殘酷決定卻仿佛更加正確？就如動物界拋棄年老體弱的同類。

可生存能力差，弱勢群體就活該去死嗎？

老天爺提前入冬是天災，胡人入侵是人禍。

尸位素餐的涂州衙門，這些只顧著抄家，欺負自家百姓的自己人就更是：

“我打不過胡人，還收拾不了你們升斗小民嗎？”

洛烽心中怒火升騰。

沒來由的怒氣，為這可惡的世道。單純只是覺得不爽，想要打爛點什么……

“哥。”姜離湊過來小聲說：“我知道你是大英雄男子漢，可并非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我們有糧食，是靠自己本事得來的。他們沒活路，也該去找他們的官府。”

“我知道。”

“別生氣了，我叫他們多發點食物。”

“怎么會生你氣。”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洛烽道：“只是覺得這個世界皮癢了，很想揍他丫的！”

“那就揍唄。”

姜離笑了：“多大點事，我跟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