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宮大牢內。

一條長案上，擺滿了各色菜肴，還有皇家御貢的酒水。

安國少季與韓安國，李當戶對座而飲。

獄卒葉大天彷佛一個小廝，不斷進出，為三人熱酒添菜。

“所以說，太皇太后是必然要殺我了？”

“唉，你罵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不一定和你計較，最多犯罪罰錢。但太皇太后不會允許任何人對他的兒孫有威脅，當年蒼鷹郅都駐守雁門郡，直面匈人，守著大漢最為險要的雄關雁門關，威震四方，匈人都不敢有一兵一卒犯邊。這樣險要的位置，這樣重要的人物，太皇太后最后還是斬了。”

“行刑日期呢？？”

“十日之后，北軍校場。”

安國少季聽完韓安國的敘述，終于放下了心。

沒想到自己看了熱鬧，懟了廷尉，還有這樣的好處。

竇漪房執掌東宮二十余年，的確不同凡響。

若是劉氏江山背棄了天下萬民，自己會不會屠戮劉氏？

估計是會的。

竇漪房一眼看出了這樣的可能性，所以太皇太后絕不會容忍他。

不管是辱罵太皇太后，還是將廷尉懟個半死，都不如對竇漪房的子孫產生威脅來的實在。

這一刻，三重保險加上，安國少季終于感受到了心安。

這把就義，絕對穩了。

天子都救不了自己，還有誰能救自己。

“少季，你有什么心愿未完，我赴湯蹈火，也要替你完成。”李當戶此時也是悲傷不已。

這次述職，李當戶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和安國少季并肩作戰了。

結果來甘泉宮等來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太皇太后的屠刀。

世間終究是容不下太過驚艷的人物。

李當戶沒有覺得安國少季做錯了，卻是難以接受。

“要不要我給你找幾個黃花大閨女，給你配個種。否則等你死了，和孤魂野鬼一樣，連個繼承香火的人都沒有。”

韓安國最為實際，張口就要給安國少季配種。

這種牲口一樣的提議讓安國少季直翻白眼，只是說到心愿，安國少季心中一動：“配種什么的話，就不用再說了。”

“我這倒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們。”

安國少季招來葉大天，囑咐了幾聲，葉大天很快就溜出了大牢，不久便抱著一堆竹簡走了進來。

從酒席上起身，拿來幾卷竹簡，放到了李當戶手中，“當戶，你性格剛烈忠勇，思慮周全，也不乏急智。但你出身李氏，統兵練兵皆靠自身勇力和家族經驗，沒有完備的兵書傳承。一旦領兵超過三千，就會力所不逮，破綻百出。”

“這一本是《兵法二十四篇》，內容包羅萬象，從軍隊編制，安營扎寨，陣法變換，后勤統籌，行軍布陣，諸軍合戰，無所不有。這本兵書，我就交給你了，你傳授給班長，史寅也好，獻給天子也好，只要不將它列為禁臠，替我傳承下去就好。”

因為軍事技術在不斷革新，兵書往往具有時效性。最適合如今大漢的，自然是諸葛武侯所著的《兵法二十四篇》。安國少季很早就想傳授李當戶武侯兵法，只是李當戶如今仕途順遂，很難耐耐下性子學習。如今正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少季，你這是.......”李當戶看著懷中的竹簡，很想給安國少季磕一個。

在大漢，知識永遠是最大的財富。兵書作為兵家傳承，對戰爭的影響從來都是實打實的。

大漢高祖劉邦，原本只是一階亭長，從未領過兵，打過仗。起兵后也是靠著威望聚兵，但總是打敗仗。

直到在四十八歲時，遇到張良后，得張良傳授《太公兵法》。一路攻城拔寨，成為有史以來屈指可數從武關打進關中的統帥。

更可怕的是，在楚漢戰爭時期，與不世出的霸王項羽于滎陽一線拉鋸。整整三年，項羽竟然沒能越過滎陽一步。

一直到大漢定鼎天下，九江王英布反叛。滿朝功勛，無人是英布對手，劉邦只能披掛上陣，數月就平定了英布的叛亂。

可以說，秦末漢初，除了霸王項羽和兵仙韓信，劉邦就是當世最強統帥。

而打下這一切的戰績，除了劉邦本身天資，張良傳授的《太公兵法》功不可沒。

這些歷史，沒有人比將門出身的李當戶更懂。

翻開《兵法二十四篇》，閱讀了幾篇。

李當戶瞬間淚流滿面。

這本兵書之高明，遠超李家的傳承。

對將門來說，兵書的價值遠超任何寶物。將門家傳兵法，很多時候決定了家族的高度。

隴西李氏，雖是大秦隴西侯李信的后代，但李信在大秦，也不過是一流將領，算不上當世頂尖。

傳承下來的兵書，隨著時間的變化，也逐步跟不上戰爭的形勢。

安國少季傳授兵書的大恩，不下于重造李氏。

“不要這么婆婆媽媽的，”安國少季美滋滋的品了一口酒，“這本兵書，又不只是傳授給你的。你以后如果遇到資質足夠的，不要吝嗇傳承就好。”

李當戶將兵書收好，狠狠地灌了一斗酒，隨后將酒壺摔在了地上，“少季，你如此大才，竟然為天下不容。恨不能以身代之。”

安國少季翻了翻白眼。

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博來的機會，你也想以身代之？

韓安國看著李當戶懷中的兵書，一陣眼熱。

李當戶也不是小氣的人，直接將《兵法二十四篇》遞給了韓安國。

韓安國剛看兩眼，便不由自主的沉浸了進去。

直到一卷讀完，韓安國才猛吸一口冷氣。

《兵法二十四篇》絕對是世間頂尖的兵書，有神鬼莫測之威。

侯公傳下的底蘊，也太深厚了吧。

“少季，我錯了。”韓安國看向安國少季的神情充滿愧疚，“押你出甘泉殿后，我應該直接將你放了，而不是寄希望于向天子求情。”

“你隨便一出手，就是漢家頂尖傳承，殺了你的后果，不比項羽燒毀阿房宮輕多少。”

“我是罪人，讓我漢家眾多學問，斷了傳承。”

韓安國一直往高處估計安國少季的價值，但現在看來，自己還是遠遠低估了。

一想到安國少季腦中還有許多如《兵法二十四篇》這般絕世學問即將失傳，韓安國頓時滿心苦澀。

此刻韓安國也泛起了和李當戶一樣的想法。

恨不能以身代之。

...........

安國少季的送行酒一直喝到了第二天上午。

韓安國和李當戶相互攙扶著，晃晃悠悠的走出了大牢。

此刻太陽已經初升，旭日灑滿大地。

李當戶不顧日光的刺眼，直視朝陽，喃喃問道：“韓將軍，安國少季，真的沒救了嗎？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你能不能想辦法救他。哪怕我替他去死也行。”

韓安國沉默不語，走了許久。

忽然臉上閃過一絲狠厲之色。

“哼，誰說沒辦法的。老夫豁出去了，拼著官職不要，我也要撈安國少季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