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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后一個人
  • (英)瑪麗·雪萊
  • 6736字
  • 2024-05-10 15:36:19

- 第一章 -

我出生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那里四面環海,常年云霧繚繞。一想到地球上還有漫無邊際的海洋和荒無人跡的大陸,我便更覺得那里渺小得微不足道;倘若再細細思量,那里又遠遠勝過其他人口稠密的泱泱大國。毫無疑問,世間一切美好或美妙的事物,唯有人的思想才能創造,而自然本身不過是人類最初的牧師[1]。如今,坐落在極北方茫茫海水中的英格蘭,時常在我的夢中幻化成一艘滿載乘客的巨輪,以傲人的姿態,乘風破浪而來。在我的童年時期,它——英格蘭,就是我的整個世界。當我站上故國的山丘,眺望著連綿不斷、同胞屋舍散落其中的平原,直至視野盡頭的高山,辛勤的開拓讓那里變得豐饒,我甚至覺得那就是地球的中心,其余都是虛無縹緲之地,竟也忘記了這本就不需要費力去想象和理解。

世事無常,無論何種人生都不會一帆風順,我的命運似乎從一開始就在詮釋這個道理。在我看來,這是基因所決定的。我的父親就是這樣一類人:上天曾經慷慨地賦予了他驕人的智慧和想象力,之后卻任由無名的颶風擺布他的生命之舟,既沒有賜他理智掌舵,也沒有賜他判斷力導航。

父親的出身不詳,但各種境遇卻讓他早早成了公眾人物。他以演員的身份出入于上流社會奢靡的場合,不久便敗光了微薄的遺產。在短短幾年沒心沒肺的青春歲月里,一眾紈绔子弟都曾傾慕于他。尤其是年輕的國王,只要有我父親陪伴左右,他總能喜笑顏開,無論是朝廷的鉤心斗角,還是讓人焦頭爛額的國事,都被拋到了腦后。父親的沖動從不受自己的控制,因而總是麻煩不斷,但他每次都能靠聰明才智化險為夷。賭博、賒賬讓他欠下累累的債務[1],換作他人早已不堪重負,而他卻滿不在乎,一如既往地縱情歡樂。富人們的酒桌上、聚會上缺他不可,就算他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也沒人放在心上,而他本人靠說些漂亮的恭維話也能在各種場合中如魚得水。

像父親這樣,再怎么受歡迎,也不得長久。他惹上的麻煩越來越多,僅靠自己那點能耐,顯然力不從心。每每遭遇險境,國王便會出于對他的一腔熱情,施以援手,然后再語重心長地勸誡一番。父親每次都會承諾自己一定悔過自新,但他天生愛好交際,總是渴望受人追捧,尤其又嗜賭如命,以至于承諾轉臉就忘,終究還是自食其言。敏感的天性讓父親覺察到,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果然,國王大婚,那位高傲的奧地利公主成了英格蘭的王后、上流社會的領袖。在她看來,父親哪哪都不順眼,見到自己的國王丈夫寵幸他,就一臉的不屑。父親自知大難臨頭,但這暴風驟雨前的冷靜非但沒有讓他悔悟,反而讓他變本加厲地篤信快活至上,任由它掩飾、摧毀自己的命運,只要能讓自己忘掉未來的厄運就好。

國王向來性情溫和,卻極易被人左右,如今在專橫的王后面前他更是唯唯諾諾。受王后的影響,他開始指責父親魯莽而愚蠢的行為,最終二人心生嫌隙。當然,父親一出現,國王滿心的烏云就會消散,因為父親熱情坦率、風趣幽默,對人誠心誠意,這種魅力讓人難以抗拒。但只要父親一離開,關于他的種種不是就會不斷傳入國王耳中。此時父親就無可奈何了。王后更是處心積慮,盡量不讓他倆見面,還四處搜集眾人對父親的譴責。終于,國王不得不承認父親總讓自己不得安生。每次想找父親娛樂一下,就得忍受煩人的說教;更要命的是,面對那些放肆的控訴,他又無可辯駁。因此,國王決定最后一次嘗試感化父親,如果失敗,就與他斷絕來往。

當時的場面肯定極為有趣,兩人想必爭得面紅耳赤。一位權勢滔天的國王,卻心地良善,他向來溫和謙順,如今卻訓誡起人來,又變得盛氣凌人。就這樣,他對父親軟硬兼施,真心奉勸朋友專注于自己的切身利益,切勿貪圖一時的快樂,只要將自己的才華用到正途,他的君王就會做他的堅強后盾和帶頭人。父親明白國王的一番好意,眼前也曾浮現遠大的夢想,他認為放棄當前的追求,做些高尚的事情,也未嘗不可。于是他便應承了國王的心意,信誓旦旦地做出了承諾。為了表示誠意,國王給了他一筆錢,要他償還緊逼的債務,開始新的事業。

當天夜里,雖然感激和決心一分未減,但這筆錢卻雙倍地輸光在了賭桌上。父親急于贏回第一次的損失,便鋌而走險追加了一倍的賭注,結果欠下更多無法償還的賭債。礙于顏面,父親沒有再去乞求國王,而是離開了倫敦,離開了那虛假的快樂和如影隨形的焦慮,獨自隱居在坎伯蘭[1]的山水之間,身上除了貧窮一無所有。很長一段時間里,他的機智、他的雋語、他的個人魅力、翩翩的風度和社交才能,仍在口口相傳。要是問起這位上流社會的寵兒、貴族的伙伴、為各種嚴肅和輕松的聚會增添異樣光彩的耀眼明星,如今去了哪里,有人會說,他失了寵,消失不見了。沒人覺得他貪圖享樂就該做些正經的工作去彌補,也沒人覺得他才華橫溢就該在臨走時領一筆養老金。國王因為他的離去感到惋惜,總愛重復他的妙語,講述他們一起時的冒險經歷,對他的才華贊不絕口——但回憶到此就淡漠了。

然而父親雖遭人遺忘,自己卻無法釋懷。他變得無精打采,感覺自己失去了比空氣或食物還重要的東西——娛樂的刺激、貴族的崇拜、大人物那種奢侈光鮮的生活。結果,父親得了傷寒。當時他寄居在一個貧苦的農民家里,由這家的女兒照料著。她溫柔秀麗,關鍵對父親還很體貼。毫不奇怪的是,昔日里千金小姐眼中的偶像,即使落魄了,在這位卑微的農家女看來,也依然是個氣質不凡的人物。兩人相依相戀,最終走到了一起,而我就是這段不幸婚姻的產物。母親雖溫情脈脈,父親卻總是唉聲嘆氣,不甘屈就。他受不了勞作之苦,不懂得養家的責任,家里子女逐漸增加,他卻束手無策。有時父親想要向國王求援,但尊嚴與羞愧讓他一時難以啟齒。在他走投無路,即將有所行動之前,竟先歸于極樂。彌留之際,他想到了身后事,不忍心就此撇下孤苦的妻子兒女,盡最后的氣力,寫下一封致國王的書信。信中言辭切切,字里行間仍不時閃現著他不可磨滅的才華。父親希望國王能念著舊情,收留自己的孀妻遺子,想到他生前未能讓妻兒衣食無憂,死后若能借這封書信讓他們享受榮華富貴,自己也就無憾了。父親將書信拜托給了一位貴族,斷定他不會辜負自己臨終前的這點請求,一定會將信轉交到國王手上。

父親死后,家里本就少得可憐的財產即刻被生前的債主搶奪一空。身無分文的母親拖帶著兩個孩子,日復一日,在愈發的痛苦與焦慮中期待著一封永不會到來的回信。她從未踏出過自家的小茅屋,說到富麗堂皇,莊園主家的大宅院已是她想象的極限。在父親的有生之年,她不止一次地聽到那些皇親國戚的名號,對宮廷御苑也是耳熟能詳;然而這些畢竟不是她的親身經歷,父親一走,一切都成了鏡花水月。每當母親鼓足勇氣想要致信父親口中的那些達官貴人,父親過去數次失敗的嘗試便讓她心灰意冷下來。她由此認定自己再無希望逃脫這令人可怖的窮困:一副生來孱弱的身體,擔負著繁重的體力活,卻依然熱切地思念著棄她而去的傳奇才子。終日的苦悶,加上喪夫之痛,最終讓她撒手人寰,結束了這段希望與失落無休無止的悲劇。

這卻苦了她的一雙孤兒。她的父親是個外來戶,許久之前就死去了。兩個孩子沒有親人可以投靠;他們孤苦伶仃,一貧如洗又無朋友相助,偶然得到一點小惠即視作莫大的恩情。別人權當他們出身于農民,卻比最窮的農民更苦一些。農家的孩子就是如此,父母離世,就將家里的累贅拋給了吝嗇的土地。

我,兩個孤兒中的老大,母親去世那年才五歲。父親同母親談論的生前好友以及他們的通信方式,母親曾讓我一一記下,幻想著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而這些記憶對我來說都好似過眼云煙。我會莫名其妙地認為自己異乎常人,無論是其他保護人還是身邊的伙伴,都不及我。國王和貴族給家庭帶來的恥辱總是揮之不去,而我卻得不出什么定論,只好無動于衷。我就是一個無助的孤兒,游蕩在坎伯蘭的山谷與丘陵間,這便是我第一次清醒的自我認知。

后來我給一位農民做幫工,手握曲柄的手杖,帶著狗兒,趕著羊群,在附近的高地放羊。這種生活平淡如水,身體的勞累辛苦遠遠超過了所獲得的樂趣,但這種生活倒也自由,與自然為伴,無人打擾,也無所顧忌。然而這些感覺固然浪漫,卻不符合年輕人的心境,年輕就喜好人情交往。照料羊群也好,四季更迭也罷,都不足以馴服我躁動不安的靈魂。野外放牧的生活,無所事事的時間,早早便引誘我染上無法無天的習氣。我結識了一些同我一樣孤單的孩子,組成了團伙,而我就是他們的首領兼隊長。但凡放羊的孩子都是臭味相投的,我們在草地上撒開各自的羊群,就開始謀劃制造起各種惡作劇,搞得那些鄉下人對我們又氣又恨。我身為首領和保護人,頗受同伴們擁戴,多數禍事自然都由我扛了下來。不過,大義凜然的我,為了同伴慷慨赴難,也換來了他們的贊賞和順從。

這樣一所“學堂”將我的性情打磨得粗獷而堅毅。我喜歡受人景仰,又少有自控的能力,這是父親遺傳的,而逆境的調理,又讓我變得大膽而莽撞。我粗野不遜,猶如大自然的暴風雨;我無知無識,猶如自己照看的小羔羊。我時常做這些比喻,感覺自己的優越感主要來自強大,不久我又明白過來,正是因為不夠強大,我才成為了地球上最高統治者的賤民,胸無點墨,不懂什么哲學,又對自己本該有的社會地位耿耿于懷,如同那位創立古羅馬的野人狼孩[1]一樣,在文明的英格蘭丘陵間游來蕩去。我只有一個信條,就是要做無敵的強者,我最大的美德就是永不屈服。

不過,請讓我暫時收起這句自我評價。母親在臨終前對我說了許多訓誡的話,多半已經在記憶里模糊不清了,此外她還再三囑咐我擔起兄長的責任,看護好自己的妹妹。我恪盡職守,傾注了所有可以傾注的情感。妹妹小我三歲,自打嬰孩起,她就一直受我照料,后來有了性別意識,我倆便開始各忙各的,不再形影相隨,但我依然精心呵護著她。孤兒,說白了,就是窮人中的苦人,下等人中的低等人。如果說我的膽量和勇氣從世人的冷眼中贏回了一絲敬意,那么她的年紀和性別只能招來無盡的羞辱。因為弱小并不會惹人憐愛,她自身的氣質絲毫不會讓低賤的地位升華。

同我一樣,她也與眾不同,也繼承了父親很多特有的魅力,這一切都表現在了面容上:她的眼睛顏色偏淡,卻深邃得望不見底;顧盼靈動之中,神韻空遠悠長,仿佛整個人的靈魂都化在了里面,而靈魂的深處,皆是思想浩瀚;她的面色蒼白得如同大理石雕像,金黃的頭發攏在兩鬢,凸顯得五官格外濃艷。一身鄉下人的粗布衣衫,與她優雅的容貌實在不相稱,倘若你有獨特的眼光,這身打扮倒也不怎么礙眼。她就像圭多[2]畫中的某位圣徒,她的心里,還有眼神里,都駐著天國,當你望見她時,想到的只有內里的圣地。如此神采之下,穿著甚至長相都無關緊要。

我苦命的佩蒂塔[1](這是父親在咽氣前為她取下的古怪名字),雖然清秀脫俗,卻非絕對的圣潔美好。她冷若冰霜,討人嫌惡。她若是某人的掌上明珠,長到這個年紀大概會與現在的她判若兩人。怎奈她從小無人疼愛,渴望關懷卻又少言多疑。在強勢面前,她溫順聽話,但眉頭總是不得舒展。在她看來,所有接近她的人都心懷敵意,而她的舉動即是由此而來。只要一有時間,她就會獨處。她喜歡漫步到人跡罕至的地方,攀爬到陡峭險峻的高處,將身子裹進孤獨,不再受人打攪。她常常在林中的小路上來來去去,打發掉全部的時間;她采來鮮花和藤蔓織成花環,欣賞枝葉間的光影閃爍;有時她就坐在溪水旁邊,等心思空閑下來,便將花朵、卵石拋入水中,看著它們漂走的漂走,沉沒的沉沒;她還會用樹皮或樹葉做成小船,插根羽毛作帆,提心吊膽地看著自己的船兒駛過急流淺灘。她的思緒也會活躍起來,幻想出千百種的情節,向往著“海上陸上驚人的奇遇”——她沉浸在自己創造的世界里,滿心歡喜地浪跡天涯,不愿再回到日常的生活,忍受那些枯燥乏味的瑣事。貧困像烏云一樣遮蔽了她的卓越,缺少了情感的雨露滋潤,她身上美好的一切似乎都行將凋零。她甚至還不及我,連記憶中都不曾見過父母的模樣。她依戀著我這個兄長,我就是她唯一的朋友,可她與我的關系反而讓保護人心生嫌隙,犯點錯誤他們就要小題大做。她這副小姐的身子若是生在合適的環境,想必也算個惹人愛慕的尤物,畢竟她也有不少顯而易見的美德。父親的天資讓血統變得高貴,自己的女兒自然不差,何況她身上遺傳了父親大半的基因;狡詐、嫉妒、吝嗇,統統與她不沾邊。看她這面相——目光炯炯,眼神堅毅,倘若和善起來,沒準是個萬國的王后。

盡管境況還有天性讓我倆同樣不喜歡庸俗的社會交往,但我們各自還是有自己鮮明的個性。我總是離不了交情和掌聲的刺激,而佩蒂塔有自己就足夠了。我雖習慣無法無天,可我天生愛好交際,而她卻生來喜歡獨處。我活在真真切切的現實中,她卻待在虛幻縹緲的夢境里。我甚至可以說對敵人情有獨鐘,因為他們讓我興奮,也能為我帶來某種快感;而佩蒂塔連朋友都要拒之門外,因為他們打擾了自己的美夢。

我所有的情感,如果無人分享,即便是狂喜與得意,也會化為痛苦憂傷;而佩蒂塔即使高興起來,也會遁入孤獨,終日里默默無語,也不尋個能有情感共鳴的朋友。話說回來,就算她可以柔情地望著朋友的面龐,傾聽對方的訴說,可行為舉止總表現得太過冷漠寡言。凡事稍有觸動,她就變得多愁善感。她不輕易開口,一開口盡是些讓人觸景生情的話語。她就像一塊肥沃的土壤,埋入了吸取了日月精華的種子,她將其化作最可人的花果,去重見光明;而自己卻依然似那土壤,黯淡無光、樸實粗糙,待疏松平整,又重新埋入有待天日的種子。

她住在一間茅舍。整潔的草地一直延伸到坡下的奧斯湖[1],后山是一片櫸木林,潺潺的溪水順著坡勢緩緩滑落,穿過白楊覆蓋的湖畔,匯入湖中。我住在一位農民的家里。房子建在山間高處,屋后聳立著一座黑黢黢的峭壁,朝北的裂縫里的積雪終年不化。

天未破曉,我就趕著羊群去牧場,一直守到天黑。這種生活著實艱苦。牧場寒冷多雨,難得遇上晴天,可想到自己能不懼風雨,便又得意起來。有我忠實的牧羊犬看著羊群,我便溜去同伙伴們會合,然后分頭實施我們的詭計。中午再次碰面,我們便滿臉不屑地扔掉窮苦人的吃食,燃起熊熊的篝火,炙烤起從附近私人獵場偷來的獵物。大家就像吉卜賽人那樣圍爐而坐,開始講述自己如何死里逃生,如何勇斗惡犬,又如何埋伏偷襲。然后整個下午,我們要么是在尋找丟失的羊羔,要么是在想辦法逃避責罰。到了傍晚時分,羊入羊圈,我就去見我的妹妹。

其實,我們很少能蒙混過關,用個老掉牙的詞說——逍遙法外。一通棍棒外加監禁常常可以換來可口的美食。十三歲那年,我曾被押到郡上的監獄蹲了一月。刑滿釋放后,我的德行不見什么長進,對壓迫者的仇恨反倒增長了十倍。面包和水沒有馴服我的靈魂,單獨監禁也沒有讓我服軟。我憤怒、焦躁、苦不堪言,只有盤算如何復仇才能使自己快樂。我強忍著寂寞細細打磨各種復仇計劃,待到九月初恢復了自由,我就憑借這些計劃,為自己和伙伴們包攬了整個冬季的豐盛美食。這是一個戰果輝煌的冬天。暴雪嚴寒之下,動物們變得溫順起來,鄉紳們天天守在爐火旁,而我們捉到的獵物多到吃不下,我忠誠的牧羊犬也靠我們剩下的骨頭養得油光水滑。

時間就這樣一年一年地過去,我變得越來越熱愛自由,越來越鄙視一切不如自己、粗魯狂野的東西。十六歲,我一下有了成人的模樣:高大威猛,練就了一身絕技,從不畏懼酷暑嚴寒。我的皮膚曬成了古銅色,我的步伐變得剛勁有力。我沒有怕過誰,也沒有愛過誰。后來回想起此時的我,竟讓我驚嘆不已:倘若就這樣無法無天下去,我會變成怎樣的廢物?我活得像一只野獸,而我的內心也險些蛻化出野蠻的獸性。一路走來,我的野性非但沒有讓我傷筋動骨,反而讓我越發壯實;我的內心,也同樣歷練得無比堅韌。但如今,我自詡的獨立自主日日催我獨斷專橫,自由自在也慢慢變作放蕩不羈。我眼看就要成年,激情,就像林中的大樹,早在我心里扎下了根,正要瘋狂地張開可怕的枝葉,遮住我人生的道路。

我毛羽未豐卻渴望做些驚天動地的大事,腦子里盡是些不著調的想法。我躲開了那些多年的伙伴,很快與他們斷絕了往來。他們年紀不小了,該去過他們該過的生活了。而我卻無依無靠,沒有人引導,也沒有人鞭策,生活就這樣停滯了下來。老人開始把我指作典型,年輕人則驚嘆我是個異類。我恨他們,最后惡化到開始恨自己。我依然兇狠暴戾,可半數時間都覺得自己可笑。我仍舊對抗著文明,可內心卻懷揣著皈依它的愿望。

母親曾講過父親的前半生,我便在腦海中反復搜尋,思索著關于他的記憶殘存,想起了這山野村舍中找不到的閑情雅致,但這并不足以帶我過上另一種怡然自得的生活。父親曾與貴族結識,但我僅知道父親遭到了他們的忽視。國王——就是父親臨終前寫信苦苦哀求的那位鐵石心腸的國王,他的名字只會讓我想到無情無義,繼而心生怨恨。我生來是要做偉大之事,成為偉大之人的。但偉大,至少在我扭曲的認知看來,不見得一定善良,而我野蠻的思想在偉大的夢想中躁動,也不去顧忌什么仁義道德。于是,我站到了山巔之上,望著腳下洶涌的波濤,真想一頭扎入海中,去做那奔騰的海浪,翻過萬千險阻,奔赴我理想的彼岸。未曾想,機緣巧合下,我的命運洪流就此改變了航道,化作草原上一股蜿蜒曲折的涓涓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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