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敏感孩子的內心世界
- (法)克莉司德·布提可南
- 8632字
- 2024-05-11 17:27:06
第一部分 理解孩子為什么會敏感
ChapterⅠ 不要輕易貼標簽
在所有診斷結果中,“正常”的問題最嚴重,因為它毫無希望可言。
——[法]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
非典型兒童極其敏感且情緒化嚴重。家長們面臨著各種麻煩:他不怎么睡覺、老動來動去;會縮在一邊好幾個小時,完全沉浸在自己手頭的東西上;他有著奇特的心理障礙,會突然莫名其妙地發火;他本性善良,但卻遠算不上聽話;他提出的問題成熟得叫人吃驚,但在某些情形下,他又表現得天真稚嫩;他焦慮不安,厭惡改變,渴望得到很多的關注和解釋。家長無計可施,周圍指責他們沒教好自家小孩兒的聲音越來越多。孩子上學后,問題變得更加復雜:他不聽指揮,沒辦法安分地待在座位上,愛纏著老師;在操場上玩耍時,他無法和同學和睦相處,常受欺負。這回,輪到學校來對這些“放任孩子”的家長表達不滿了。
此時,家長開始向學校、醫生和兒童研究專家求助,但這時候,情況已經變得不妙了。因為在這個墨守成規的世界里,人們視正常為理想,認為“非典型的人”就是得了病的人、有殘疾的人,需要接受治療和矯正。好,現在我們要做的就只剩下給靈動活潑的孩子貼上某個污名化的標簽了。
比利時兒童心理教育學家、家庭教育學研究者布魯諾·洪貝克(Bruno Humbeeck)對這種診療趨勢表示不屑。他說:“我家孩子就被看成是徹頭徹尾的‘TOCTACHPTDADYS’。”[4]布魯諾·洪貝克反對醫學界對兒童學習機制的干預并指出:“醫學行話常讓人意識不到教育難題的存在,因為醫生們會把暫時的障礙說成是一種病。教育問題本就不屬于醫學的研究范疇。既然教育學家從不診斷病人得了流感、風疹或者癌癥,那醫生們,尤其是兒科醫生們,又憑什么來插手孩子學習的事呢?通過貼標簽,他們坐實孩子得了某種病。這些標簽意味著‘有學習障礙的’‘難以教育的’‘無法教育的’——它們是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但在當下,為了尋求幫助,家長們除了帶孩子就診(給孩子貼標簽)之外別無選擇。貼完之后,他們還要花很大力氣讓診療孩子的專業人士明白:雖然被貼上了某個標簽,但是自家小孩兒并沒有缺陷,他只是與眾不同而已;他的確需要幫助,但是沒必要被關進精神病院或者吃藥。
幸運的是,現在大家越來越多地談及此類兒童與他們的特異之處,這也有助于讓大眾去走近這些特別的孩子。同時,在追求和捍衛自己保持獨特的權利方面,非典型兒童也做得越來越好。人們開始意識到,非典型兒童不是瘋子,也不是沒教養。但是為了徹底消除偏見,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以下是一份標簽清單。當你的孩子擁有復雜的樹狀思維時,這個墨守成規的世界可能會給他打上這些弊端重重的標簽。我建議你理智地看待此類診斷結果。
自閉
這些組織、聯盟、協會、庸醫和偽君子,打著治療自閉癥的幌子,致力于讓人沒病找病。我在法語里都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這幫騙子。
——[法]雨果·奧里奧(Hugo Horiot)
10年以前,每100名新生兒中就有1例自閉癥;5年以前,每50個新生兒中就有1例自閉癥。法國每年誕生約8000個自閉癥新生兒。由于缺乏對自閉癥的了解,人們談之色變,對其抱有嚴重的偏見。自閉癥患者還可能會被誤診,不過這反倒是件好事,因為自閉往往被看作需要治療的精神疾病。一種源自美國或加拿大但目前在法國還鮮為人知的觀點認為,自閉并不是一種缺陷,它只是一種差異。這種觀點捍衛“神經多樣性”的說法。令人欣慰的是,自閉人群自身也從生物多樣性的角度出發,開始主張智慧有著不同的表達方式,并與他們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做斗爭。能力超群的自閉人士們還吸引來了想要發掘英才的企業。不過,在理解、幫助和診斷自閉者方面,法國仍處于落后狀態。人們的思想尚未完成轉變,而“自閉癥”則是我們能給非典型兒童貼上的最糟糕的標簽。
高潛力
這個概念本身有幾種叫法。
早慧:由于搞不懂為什么一個孩子可以在思想如此成熟的同時又表現得極度敏感和情緒化,專家們發明了“早慧”一詞。這個術語具有極強的誤導性,因為它暗示著在智商發育超前的同時,孩子的情緒和情感發育極大地落后于常人。然而實際上,這里并不涉及孩子比常人發育得快或者慢的問題,只是他的大腦的運作機制和常人的完全不同罷了。再者說,為什么高敏感和情緒化就應該被當成是情感不成熟的體現呢?
資優:“資優”是標簽清單里最好聽的一個詞。這個診斷結果是經智商測試得出的,它也是目前唯一一個能道明孩子的特異之處,且讓它聽起來不像某種病或缺陷的標簽。可惜的是,如今,仍有大量的教育者沒受過充分的專業培訓,他們并不能完全接受“資優兒童”這個概念。而且很多時候,智商測試的結果也無法讓學校對教育方式做出調整。這個測試甚至會反過來讓情況更糟。直到現在,有些老師還抱有這種想法:“要是他真是資優兒童,那學習對他而言是小菜一碟,他的成績肯定會很好。如果成績不好,那就是他壓根沒學。”雖然就像我之前解釋的那樣,智商測試是有用的,但它也不乏弊端:費用高昂、可靠度有待商榷。智商測試題的內容經過了專門的設置,全世界只有2%的人能從中拿到高分,而許多非典型兒童其實是沒辦法被這套標準識別出來的。
高潛力:這個詞現在越來越多被用來替換“早慧”和“資優”。該標簽可以細分為HP(高潛力)、HPI(高智商潛力)、HPE(高情商潛力)、HQI(高智商)和 HQE(高情商)。神經心理學專家、里昂“普西海納”心理診療中心(Centre Psyrene)負責人范妮·尼斯博姆(Fanny Nusbaum)專攻高潛力研究。她提出了另一種劃分方式 ——“復合高潛力者”和“分層高潛力者”。這兩種人群都屬于“高潛力者”,也就是說,他們都展現出了高智力水平。
不過,“復合高潛力者”擁有著更加多元的能力。他們更富有創造力,更有預見性,但也面臨著更多學習和社會關系方面的困難,且更有可能出現閱讀障礙和運用障礙。而“分層高潛力者”的能力則比較單一。他們更穩健,適應能力更強,但也更易患上表現焦慮[5],易勞累過度,而且有更大概率在青春期后期染上癮癥。
范妮·尼斯博姆做出這樣的區分是有道理的,因為“高潛力”這個籠統標簽會讓我們混淆兩類神經運作方式截然不同的人群。這種混淆也解釋了為什么資優者論壇里出現了魚龍混雜的局面。有些高潛力者(“分層高潛力者”),因為自己的高潛力標簽和高智商指數而自命不凡,他們瞧不起其他非典型人士,并且想把他們排除出高潛力者群體。我們有必要提醒這些人,智商指數不是文憑。而與他們正相反,不少資優者(“復合高潛力者”)并不認可高潛力者的頭銜,并拒絕這個帶有炫耀色彩的稱呼。除了前兩種人以外,還存在著另一類人,即想要利用高潛力者的操控者們。他們自稱在智商測試中斬獲高分,因而被人視為資優者,但是實際上,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根本沒參加過智商測試……在今天,標榜自己是一個高潛力者或是資優者,其實意義已經不大了。
無巧不成書。就在我寫下這行字時,我正好收到一封郵件:
哈羅,克莉司德。希望你近來一切都好。我想和你聊聊這個:你怎么看待韋氏成年人智商測試(WAIS)和高潛力測試跟風效應(這是我的叫法)?我受訓結束后遇到過一些參加過測試的人,他們看起來好像是高潛力者,但我總覺得他們的世界好像離了這些著名測試和智商指數就不轉了……這些人講的東西蠻有意思的,但聽起來讓人不爽,他們說:“是的,自從我發現自己是個高潛力者后,我的人生就變了個樣。世界上只有2%的人有著這么高的智商……”他們有時候像斑馬[6]一樣特立獨行,有時候又安于把自己框死在某個類別里,這讓我很困惑。我不知道我表達清楚了沒有。總而言之,世界上會不會存在著兩種斑馬呢?吻你。
雖然“資優”是標簽中聽起來最不像病態的,但它并不是描述差異的最好方式。當然,別的標簽也難以讓人感到滿意。
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TDA/H)
TDA/H是“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的法語縮寫。全球范圍內,越來越多的人提出質疑,說這種障礙是被捏造出來的。在《大家都有多動癥?》(Tous hyperactifs ?)一書中,法國精神病專家帕特里克·蘭德曼(Patrick Landman)談到了“多動癥大流行”現象。帕特里克·蘭德曼認為,多動癥是有人為了讓醫學實驗室賺到錢而故意發明的。數據勝于雄辯:在美國,用于治療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的藥物的銷售額從20年前的4000萬美元增長到了今天的100億美元。帕特里克·蘭德曼指出,這是在“營銷精神疾病,把它當成商品來兜售”。這種源于美國的風氣如今已蔓延到世界各地。
多米尼克·迪帕涅(Dominique Dupagne)博士也不太認可對于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的醫學界定。他比較贊同使用“跳躍者(zappeur)”[7]這一稱呼。多米尼克·迪帕涅博士指出:“跳躍者的特性可以追溯到史前時期的人類身上。史前的獵手和戰士們也被同樣的直覺沖動所驅使著。但后來,跳躍者們定居了下來,他們在農場中郁悶度日,逐漸衰亡。他們的后代繼續統治著地球,如今已達萬年之久。但后代們身上那股跳躍者的特性早就被追求安定、凝神和耐心的教育系統給遏制住了。”
談到利他林[8]時,多米尼克·迪帕涅博士是這樣解釋的:1954年,瑞士汽巴-嘉基制藥公司(Ciba)為一種名為哌醋甲酯的物質申請了專利,它一開始是被用來治療抑郁癥的。研發該藥物的化學家萊安德羅·帕尼宗(Leandro Panizzon)用他妻子的小名“麗塔”注冊了商標,利他林由此而生。幾年以后,人們發現服用利他林能讓那些焦躁好動、注意力不集中的孩子安定下來,有時候效果非常顯著。于是利他林搖身一變,成了治療在校兒童多動癥的首選藥物。
故事接下來的發展就非常傳統了:既然都對孩子們用藥了,那孩子們自然就是病了。那些難以忍受校園生活的跳躍者自此患上了“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在智人族群里顯得稀松平常、存在超過百萬年之久的跳躍特性,在不到半個世紀的時間里變成了一種病。
利他林有興奮作用。跳躍者的大腦渴求著刺激,而利他林能制造刺激,從而滿足孩子大腦的需要,以此來讓他們集中注意力。所以,這種藥物對跳躍者們反而能起到鎮定效果,普通孩子服用后則像充滿了電一樣興奮。在人工鎮靜劑的作用下,多動的孩子們變得更聰明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開始服從學校規定。利他林滿足了大腦中追求刺激的那部分的需求,讓它消停了下來,如此一來,大腦中別的部分就能專心聽講了。服用利他林有時候確實管用,但它并不適用于所有的跳躍者。這真的很荒唐,明明是學校不適合孩子們,我們卻說是孩子們不適應學校……我們很難評價利他林。它確實能有效地讓學校里的跳躍者們安定下來(但也絕非百試百靈),但是,當孩子身處一個本就不適合他的環境中時,我們為了讓孩子變安分而去刻意干預他大腦的運作,這種做法從根本上來講是不合理的。
帕特里克·蘭德曼與多米尼克·迪帕涅觀點相似:“吃安非他命類藥物[9]就好比喝酒,只可解一時之渴。利他林只能刺激神經遞質,它無法達到治愈效果。我并不是徹底反用藥人士,我給我三分之一的病人開過哌醋甲酯片[10],因為他們確實遭受著巨大的痛苦。但服藥是有限期的,我會很快用心理治療取代藥物治療。而令我大感震驚的是,有些人完全依賴藥物治療,好像精神藥物是什么仙丹一樣。可事實是,長期服用此類精神藥物會導致發育不良、體重過輕……”
藥物療法的優勢就在于可以幫家長和老師免責。遇到難搞的孩子時,如果我們跟大人們說是孩子的大腦本身有問題,并非外因所致,那他們心里會好受些。我需要再次說明,這也是本時代的特有現象——家長和學校職工的壓力與日俱增,他們沒有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方式去理解那些不太乖的孩子。最荒誕的莫過于,有些醫生聲稱:如果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沒能在孩子小時候被診斷出來并進行治療,那進入青春期后,這些孩子將很有可能染上毒癮。
翻譯一下就是:我們之所以給7歲的孩子吃安非他命,為的是讓他們17歲的時候不去吸毒。
另外,利他林還帶來了另一個麻煩:什么時候是個頭呢?既然多動癥治不好,只能緩解,那我們該在何時徹底停止吃藥呢?這問題還真棘手[11]。
當家長們和我談起他們的“多動癥”孩子時,我總問他們:孩子有沒有安靜下來專注于某件事。他們給出的答案是一致的:“啊,會的,如果是畫畫或者玩樂高積木,他就可以好幾個小時不鬧騰。”這個現象出現在一個所謂的“無法集中注意力”的孩子身上,難道不叫人吃驚嗎?根據我的經驗,“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的孩子之所以躁動不安、注意力渙散,那是因為他們感到無聊了或身處不適應的環境之中。
成年人行事總是自相矛盾。孩子本就該充滿活力,結果他們只要稍微一活躍就被說成是“多動癥”。然而與此同時,世界衛生組織又在為孩子久坐以及他們飆升的體重而憂心忡忡。研究表明,孩子們的感覺運動發育( motor-sensory development)和體能發育狀況越來越糟糕了。現在的孩子除了體力不佳,還有空間定位困難和平衡障礙,他們的身體協調性也很差。沒人會因為孩子癱在沙發上看電視而內心警鈴大作,但只要孩子一表示自己想動、想跑、想爬和想跳,那就得火速去找醫生。所謂的“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會不會只是單純的精力旺盛呢?
為了安撫教師和教育專家們,大量家長同意給孩子服藥。當孩子們向大人提問,質疑大人的權威時,我們大人給出的回應卻是鎮靜劑。實在是可恥啊!
障礙
“障礙”這個條目囊括了一些特定的認知障礙和由其引起的學習障礙。這些認知障礙是天生的,隨著身體的發育,它們會在孩子接受初級教育之前或在接受初級教育的過程中顯現出來,并會一直持續到成年時期。世界人口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說有7億人,患有閱讀障礙,其中,有3%的人患有嚴重的閱讀障礙。也就是說,一個班上大概會出現一例。而我認為,當全球有十分之一的人與某種先天障礙終生相伴時,這就不再是一種“障礙”了,而是一種特異性。況且,我們發現許多閱讀障礙者其實智力超群。關于“障礙”這個概念,還有一事令人困惑:人們把認知障礙及其造成的影響都統稱為“學習障礙”。如果學習的方式變了,那是否還會有學習障礙呢?要是學習上沒困難了,那這種認知上的特異性是否仍會被視作一種障礙呢?把特異性給疾病化,這種做法對所謂的“閱讀障礙兒童”造成了極大的傷害。閱讀障礙并不是由心理因素所造成的,大家都認同這一點。但這個診斷結果本身卻能帶來極其嚴重的心理問題。帕特里克·凱西亞(Patrick Quercia)博士稱,閱讀障礙是青少年自殺的主要誘因之一。但我并不覺得閱讀障礙僅憑其自身就能引發抑郁。罪魁禍首應該是對這種特異性的污名化以及由此導致的自尊心創傷。順便說一句,要是帕特里克·凱西亞博士可以少用“障礙”“異常”“嚴重的病態”等詞匯就更好了。
為了寫這一段,我查閱了很多文獻。我真的很同情那些孩子有某種“障礙”的家長朋友——在信息的海洋里暈頭轉向該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啊!一位名叫貝克的家長統計了30年來發表的所有關于閱讀障礙的文獻資料,最后的結果是,有3871份談及了該問題,但只有32份給出了可能管用的治療方案。
看完資料,我發現專家們對于閱讀障礙的具體成因眾說紛紜。他們唯一的共識就是目前仍沒有定論。各種理論針鋒相對——大細胞缺陷理論、小腦缺陷理論、本體感覺失調理論、語音加工缺陷理論以及時興的麥克斯韋斑過度對稱理論……目前,在法國占主導地位的是語音加工缺陷理論。我認為,大家應該試著相互補充而不是相互攻訐。
伊麗莎白·努伊茨(Elisabeth Nuyts)是教育學領域研究者,也是學習障礙人群教育以及認知再教育領域的專業教師,她憑借自己的研究成果(尤其是閱讀障礙研究以及她提出的教學方法)在2002年榮獲“教學和自由獎”(Le Prix d’enseignement et liberté)[12]。
伊麗莎白·努伊茨認為,主打快速默讀的新整體閱讀法沒有將時間元素考慮在內,無法幫助孩子知曉文字的含義。她解釋道:“講話的時候,每當我講到句子結尾,句子的開頭就已經成為過去了,這說明話語存在于時間之中;寫字的時候,我是從左到右寫的,也就是說,字符存在于空間之中。而人的動作則同時存在于時間和空間之中。我認為,一個孩子如果不能調動他天生就具備的參照物來進行閱讀,那他就會成為閱讀障礙者。”在她的眼里,人從根本上講是“言語的存在”:如果某人被剝奪了說話的能力,那這必定會對他造成損害。所以具體該怎么做呢?解決辦法就是將口語重新融入學習的全過程中,即要說出我們所看、所聽、所寫的。
幼兒園教師塞利娜·阿爾瓦雷斯(Céline Alvarez)做了一個極具啟發性的教學實驗。在兩年內,她讓自己的所有大班學生都學會了閱讀,而她負責的中班學生中則有90%的人做到了這一點。塞利娜·阿爾瓦雷斯驗證了伊麗莎白·努伊茨的理念:最好的閱讀訓練法其實不是整體閱讀法也不是拼讀法,而是音素訓練法,即聽覺訓練法。使用此法的目的是讓孩子聽并識別出單詞中的音素[13]。總之,我們在教學中絕不應該僅僅依賴整體閱讀法和視覺教學法。具體方法的采用應該因人而異,以便更好地滿足不同孩子的需求。
我的俄語閱讀障礙
50歲的時候,我下定決心學習俄語。這次的學習經歷堪稱讓我夢回小學一年級(當時我并沒有出現閱讀障礙)。我學了俄語字母表,里面的字母ж、ф、ю等都長得很漂亮。當我能輕松地讀出某些單詞時,比如“жираф”(相當于法語中的“girafe”,“長頸鹿”之意)、“телефон”(相當于法語中的“téléphone”,“電話”之意),我就和小時候一樣興高采烈。你可以回想一下小朋友們的樣子,他們會快樂地辨讀所有出現在眼前的商品標簽,如“ca-mem-bert(卡~芒~貝爾)[14],Ket-chup(番茄~醬),mou-tarde(芥末~醬)”。然而后來,我體會到了做文盲是什么感覺:俄語字母的讀音和它的寫法是一致的,所以我可以在完全看不懂文章內容的情況下,拼讀完全文。
奇怪的是,我越是進步,就越發現學俄語難。我的自動閱讀機制無法激活。最后,我知道為什么了:這也是一種閱讀障礙。在有些單詞(尤其是那些有點長的單詞)里,那些我本就不太熟的字母挨得實在太緊了,這導致我區分不出誰是誰。如果它們的間距能稍微大一點,雖然我還是讀不懂,但至少能看清楚。舉個例子,搞清楚組成“лишний”(相當于法語中的“en trop”,“額外”之意)一詞的字母并不難,只需要把它們分開些,寫成“л и ш н и й”就好了。對于有法語閱讀障礙的孩子們而言,道理是一樣的。認讀“merveilleusement(完美地)”這個單詞時,可以把它想象成一段一段連成的橋梁,寫成“m e r v e i l l e u s e m e n t”,讓每個字母都恢復它本來面貌即可。另外,也有專為閱讀障礙者定制的印刷字體,它能讓字母更容易被辨讀。但這種字體并未得到充分應用。所以說,我的閱讀障礙有一部分是由視覺因素導致的。隨后,另一個問題接踵而至:在我因自己磕磕絆絆的結巴俄語灰心喪氣之時,我發現我“患有”(大家是用的這個動詞吧?)聯覺[15]癥——我看見的元音是彩色的,而輔音是黑色的。舉個例子,在我眼中“a”是黃色的,“o”是藍色的,“u”是綠色的,“i”是紅色的。但是,我看到的俄語中的元音“i”字母(и, й, ы)仍然是黑色的。我沒辦法從輔音堆中把它們分辨出來。有些單詞在我眼里是全黑的,好像它包含的全是輔音一樣。這讓我暈頭轉向。最難懂的是“y”。我感覺“y”字母本身和“y”音都是波爾多酒紅色的。然而,俄語中的“y”發的是法語里的“ou”的音(對我來說是一個綠色的音)。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就把俄語里的“Я шучу”(“我開玩笑”之意)讀成了“Ya chitchi”,而非正確的“Ya choutchou”,兩者差了十萬八千里。
為了克服閱讀障礙,我一個一個地給俄語文章里的元音涂上了其對應的色彩。這可不是一個小工程。但事實證明,這么做是值得的。文章一下子就變得好讀了。彩色的元音將黑色的輔音凸顯了出來。我再也不會掉進“y”的陷阱里了。我可以流暢地朗讀俄語、看懂俄語單詞并知曉其意。我甚至可以做到用俄語開講座。這就證明,有問題不可怕,只要找到解決問題的合適方法就行了。后來,時光飛逝,忙于其他事務的我再也沒碰過俄語了。不過就在最近,我需要讀一篇俄語文章。而出乎我意料、讓我欣喜若狂的是,開始讀的時候,這篇俄語文章在我眼中竟然自動變成了彩色的。我的聯覺能力自發運作了起來。幸虧我當時用了自己的“怪”辦法來解決學習困難。要是我當時沒想出來這個竅門,之后會發生什么呢?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讓一個小學一年級的孩子按照他的習慣來給文章上色呢?他自己能否獨立找到解決閱讀障礙的最佳方案呢?聯覺是多向思考者腦內一種很常見的機制,但它在我們的教學中被完全忽視了。當然,我們得承認,如果一個孩子感覺“a”是毛茸茸的,“i”是光禿禿的,“o”是閃閃發光的,那其實很難把文章調整到適合他辨讀的狀態……這也是很多非凡兒童所面臨的問題。不過我想,也許讓孩子們意識到這方面的特性就已經可以幫到他們了。
我認為成年人,尤其是教師們,應該來一次冒險,比如試著去學一門新的語言和它的字母表。這樣一來,他們也能體會到多向思考者所經歷的了。好,那么正在讀書的你打算什么時候開始呢?
我衷心希望以上這個標簽清單別再被繼續細化和加長了。“高潛力”“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自閉”“資優”……雖然這些標簽個個都力求有針對性地指向某種特定人群,但實際上,它們所指代的往往有重合部分。是時候換個角度思考問題了。要到什么時候人們才能關注到這些不同標簽的共同之處呢?我們現在在聊的是誰?聊的是什么?我們聊的是一個非典型的孩子,他極度敏感且不幸地背負著每一個將他污名化的標簽。與其給孩子貼上這些標簽,我個人更想向大家推薦使用一個新“標簽”,它將更具包容性,也不像其他標簽那樣帶有貶義:在《多向思考者》中,我選擇了“大腦多向思考者(surefficience mentale)”一詞。我用它來指稱那些擁有非典型的復雜思維的人們。他們的神經、情感和心理運作方式確實不同于常人。這類人表現得高度敏感、高度情緒化,他們多愁善感且具備超強的同理心。小多向思考者的成熟度遠遠超出了“早慧”的范疇。不,這些孩子完全不需要接受矯正!他們需要的是有成年人來幫助他們了解自身、了解自己大腦的運作方式。因此在接下來的各章節里,我將為你提供所有必備竅門,以助你更好地走近他們、幫助他們。我們不需要再給他們貼那些標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