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寧瞥了眼曲老大。
因?yàn)樗鞘赘琛?
“拐得兒,令自擇木人,得跛者、瞎者、斷肢者,悉如狀以為之,令之作丐求錢。”這首歌源自袁枚的《子不語》,寧寧并未看過全文,但這段文言文又不難翻,大意是說一群人販子拐賣兒童,然后讓他們從木盒子里摸木人,摸到跛腳的,就打斷腿,摸到斷手的,就打斷手,人為做出一堆殘廢人,然后丟到街上去乞討。
難怪曲老大那般有錢,原來他是個人販子,他手里的每塊銀元,她衣柜里的每件衣服都滲透著人血。
腿上的盒子就是歌詞里唱到的那只木盒,若歌詞屬實(shí),那么被拐來的孩子從里面摸到什么樣的木雕,就會被人販子弄成什么樣子。
叫她不寒而栗的是,盒子里人沒幾個,多的是奇形怪狀的動物。
寧寧收回目光,撿了一只老鼠木雕在眼前端詳,這只老鼠木雕又跟先前的人面狗不同,它長著一個小巧玲瓏的老鼠頭,卻有一對人類女子的大胸脯。
“選得好。”曲老大停下哼唱,笑道,“就這鼠美人吧,適合她。”
李秀蘭再次掙扎起來,卻被曲老大一腳踹翻在地,一只大腳踩在她的嘴上,讓她嗚咽不能出聲。
“爸。”寧寧小心翼翼的問,“這些木頭做的小玩意……是用來做什么的啊?”
她只知道人販子會把拐來的小孩弄成瞎子瘸子,可弄成老鼠跟狗……這難道是魔幻版民國嗎?
“這你不用管。”曲老大顯然不愿讓她知道真相,只含糊道,“你只管選一個出來。”
“說,說好了的……”李秀蘭在他腳下掙扎出聲,“說好讓我自己選的。”
曲老大又跺了她幾腳,冷冷道:“那是以前,現(xiàn)在你沒得選了。”
李秀蘭拿他沒有辦法,只能換個發(fā)泄對象,一雙又怨又恨的眼睛看向?qū)γ娴闹楹煛?
珠簾后,寧寧陷入兩難境地。
雖然不知道其他木雕是用來作甚的,但是直覺告訴她,恐怕不是什么好東西,否則李秀蘭也不會掙扎得那樣厲害。
“能不選嗎?”寧寧摩挲了一下指下的鼠美人,小聲問。
“她今天只有兩個結(jié)局,死,或者接受懲罰。”曲老大斷然拒絕,他冷冷道,“若今天讓她完完整整的走出去,那以后人人都敢趁我不在欺負(fù)你。”
在這一點(diǎn)上,他固執(zhí)己見,無論寧寧怎么勸,他都不肯讓步。沒辦法,寧寧只好放下手里的鼠美人,拿出里頭僅有的三個木人來。
一個沒有手,一個沒有腳,最后一個最慘,腰部以下都沒有,形同腰斬。
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寧寧閉了會眼睛,將一只木人從珠簾后丟出來。
木人跌落在李秀蘭面前,她艱難爬過去握在手里,看清楚以后,眼淚忍不住掉下來,落在沒有雙手的木人上。
“怎么選了這個?”曲老大嘖了一下嘴,似乎覺得有點(diǎn)可惜。
“別,別拿走我的手。”李秀蘭的嘴唇哆嗦起來,“我的手很巧,留著能做很多事……”
“得了,一雙會傷主人的手,留什么留。”終究是別人的手,曲老大可惜也只可惜了幾秒,就拖牛馬般將人拖走,李秀蘭一路走一路哭,時不時回頭看寧寧一眼,眼睛里沒有哀求,只有刻骨的仇恨,似乎已將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全部算在了寧寧身上。
兩人走后,過了許久,寧寧的聲音才輕輕從珠簾后傳出:“爸爸會對她怎么樣?”
王媽平平道:“不知道。”
她一定是知道的,只是不想說,或者不敢說。
寧寧也不敢深想,越想越覺得悚然,她閉上眼,單手支著腦袋,另一只手從木盒子里撈起一把木雕,松開手,木雕又嘩啦啦落回去,來回幾次之后,她睜開眼道:“悶得荒,對了,上次那個小子呢?叫他來給我表演一段戲法。”
這點(diǎn)小要求,曲老大自無不予。
陳君硯又重新出現(xiàn)在了她的院子里,她也重新把自己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密不透風(fēng),只有聲音從面具后傳來:“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陳。”少年低頭回道,“名字叫君硯,君子的君,硯臺的硯。”
寧寧點(diǎn)點(diǎn)頭,是這個名字沒錯了,臉跟名字都跟海報對上了,這個世界八成就是電影里的世界。
“你要表演什么?”她問。
陳君硯朝她鞠了個躬,起腰時,雙臂抱在胸前,忽然朝后翻了個跟斗,翻完不停,又接著向后翻,翻到樹下之時,忽然從懷里掏出一條長索。
長索一拋,飛系兩樹之間。
陳君硯在地上一個借力跑,整個人兔起鶻落,躍上了繩索,一只腳踩在繩索上,另一只腳虛點(diǎn)空中,雙臂又重新抱在胸前,于繩索上起起伏伏片刻以后,忽然又翻了個跟頭,然后……轟!
剛準(zhǔn)備鼓掌的寧寧只覺得眼一花,他整個人就已經(jīng)栽倒在地上,半天半天起不來。
“你沒事吧?”寧寧在椅子上坐直,緊張的看著他,生怕他摔出腦震蕩之類的絕癥。
陳君硯掙扎了兩下沒起來,最后在地上艱難的翻了個身,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臉埋地上對她說:“小人沒用,求小姐處罰。”
寧寧壓根不想罰他,倒不如說她是故意把他叫來,打算跟他拉近拉近關(guān)系的,當(dāng)即笑道:“你也是不小心,沒什么可罰的。”
陳君硯卻堅(jiān)持要受罰,見寧寧怎么也不肯答應(yīng),不由得急了,抬頭望著她說:“求小姐責(zé)罰,要不然班主會罰我的!”
寧寧聽了這話,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淡淡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吧,那我就處罰你。”
陳君硯反而松了口氣,被她罰總好過被班主罰,晾她一個小姑娘也想不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可寧寧下一句卻是:“你最怕什么?”
陳君硯的臉色有點(diǎn)發(fā)白,想編個謊話騙她,可終究不敢,只好照實(shí)說:“……小人,最怕老鼠。”
頭頂上傳來一聲輕笑,他偷偷瞄了一眼,見寧寧側(cè)過臉去,套著白手套的手指掩在臉頰前,輕輕對王媽說了句什么,他不敢多看,很快低下頭來,不久,聽見王媽的腳步聲,快步離去又快步回來。
裙裾擦著地面的時候朝他走來,他聽見小姐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天真而又驕縱:“罰你把我手里的東西吃光。”
豆大的汗水從陳君硯額頭上掉下來,打在地上的泥土里。他澀然道:“……是,謝小姐處罰。”
他終是留了一手,他最怕的不是老鼠,而是吃過人的老鼠,同他一起被拐的小孩沒熬過去,半夜死在床上,早上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耳朵跟腳趾頭都被老鼠啃掉了,老鼠是他打死的,也許是吃過人肉的緣故,兩只眼睛都是紅的。
到底是曲老大的女兒,就算住在宅子里從來沒出去過,折磨人的手法卻無師自通。陳君硯一邊想,一邊雙手撐地,慢慢直起身來。
抬起頭的一瞬間,他看見一抹殷紅。
大雪隆冬,院子里除了一棵梅樹,其他都凋敝了。寧寧站在他面前,身后病枝崎嶇,紅梅點(diǎn)點(diǎn),她將套著白手套的手伸到他面前,修長指間捻著一塊同樣雪白的點(diǎn)心,只在最中間用紅筆點(diǎn)了一點(diǎn),宛若美人額上的朱砂痣。
“你真以為我會拿老鼠給你吃嗎?”寧寧露出一副“你不嫌臟,我還嫌臟呢”的表情,隨手將糕點(diǎn)掰開,“看,是豆沙餡的。”
說完她將一半塞嘴里,另一半遞給他。
陳君硯猶猶豫豫的接過點(diǎn)心,王媽一直盯著他的手,他頓時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一咬牙,將點(diǎn)心塞進(jìn)衣里,說:“這么好的東西,我?guī)Щ厝ヂ浴!?
“是要給上次那個小姑娘吃嗎?”寧寧冷不丁問。
陳君硯又驚出了一頭冷汗,急忙撇清關(guān)系:“她做出那樣罪大惡極的事情,我恨不得親手殺了她給小姐出氣,哪還會特地帶東西給她吃。”
寧寧眨了眨眼睛:“我還以為你們關(guān)系很好呢。”
“我跟她不熟,只是一塊學(xué)的戲法,彼此知道個名字。”陳君硯繼續(xù)撇清關(guān)系。
寧寧哦了一聲:“她叫什么名字?”
“李秀蘭。”陳君硯答道。
這下女主角的名字也確定了,寧寧看了王媽一眼,王媽端著點(diǎn)心盤走過來,寧寧接過盤子,轉(zhuǎn)身遞給陳君硯:“拿去,跟李秀蘭分著吃吧。”
陳君硯抱著點(diǎn)心,心事重重的離開,他一走,寧寧轉(zhuǎn)頭就問:“爸爸呢?”
她是不能踏出屋門的,一步也不行,能夠自由進(jìn)出內(nèi)外的只有王媽,但她想見曲老大也很簡單,只聽她說:“替我告訴他,我想他了。”
沒過兩小時,曲老大就重新出現(xiàn)在她面前。
他還特地?fù)Q了一身衣服,以便掩飾身上的淡淡血腥味。
我鼻子失靈了,不!我根本沒有鼻子!寧寧一邊自我催眠,一邊問他:“爸爸,你是開馬戲團(tuán)的嗎?”
曲老大目光一凝:“誰告訴你的?”
寧寧是猜的,片名《民國馬戲團(tuán)》,男女主角又都在這,還每個都一身雜技的本領(lǐng),很容易聯(lián)想到這個結(jié)果,她拉住曲老大的手說:“這你別管,總之你明天再叫人來。”
曲老大眨了眨眼睛:“怎么?你很喜歡看雜技嗎?”
“對啊。”寧寧睜著眼睛說瞎話,她明明是個寧可看廣告也不看雜技頻道的人,這會兒卻一副對雜技如癡如醉的樣子,“我太喜歡看雜技了,你那還有沒有人?叫他們都來,一樣一樣表演給我看!”
她要親眼看看,曲老大手里的馬戲團(tuán)是什么樣子,然后去偽存真,去粗取精,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總之她一定要搞清楚《民國馬戲團(tuán)》這部片子到底是戀愛片,文藝片,懸疑片,劇情片,還是一部記錄馬戲團(tuán)如何運(yùn)轉(zhuǎn)的紀(jì)錄片!
……跪求不是恐怖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