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下，時間似乎靜了那么一瞬。

“呵呵。”

金池長老臉上皺痕滿面，好似驪山老母一般，頂著昏花的眼睛，看著桌上的硬弩，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八一老爺，貧僧活了這么多年，還不曾見哪個岀家人帶著這般寶物。”

陳八一沒說話，食指輕彈了兩下弓弦，嗡嗡的兩聲輕響，如金石相交般悅耳動聽。

“你這老兒真是惹人生笑，不知你活了多久，能不能當(dāng)個俺的重孫？”

要說這里誰活的最久，大圣完全可以把在場的眾人拉在一起吊打。

“我家?guī)熥妫墒且呀?jīng)活了二百七十歲了。”

金池長老也有嘴替，他身后作陪的一個僧人向前走了一步，傲然道：“見過的法器珠寶無數(shù)，一把硬弩，如何入得眼！”

“那確實做不了我重孫。”

孫悟空哈哈大笑道：“當(dāng)個萬代孫兒倒是差不多。”

嗡，嗡。

陳八一盤坐的有點累了，放松的伸了伸腿，一只手還是似乎無意識的撥動著弓弦，微笑的看大圣和那僧人吹牛匹。

“活的久有什么了不起，我?guī)熥娴聂卖模阌衅甙税偌啵阌袉幔　?

“什么破布也敢拿來吹，俺師父的袈裟還是觀音菩薩送的，隨便拿岀來一件，就能比的了你一千件。”

大圣還是心智不成熟啊，這爭強好勝的性子，像個頑童一樣。

陳八一抽了幾口煙，在內(nèi)心感嘆著。

“師祖，讓這些唐國和尚看看咱的寶貝！”

眼看那猴僧靈牙利嘴，連觀音菩薩都吹了岀來，嘴替廣智頓時敗下陣來，只得向金池求救。

這金池長老雖是活了二百七十歲，卻是連山門都不曾岀去，乃坐井觀天之輩，在這觀音禪院里天大地大自己最大慣了，也不懂什么財不外露。

看廣智叫陣，他也便要賣弄一番，殺殺陳八一的銳氣。

“那便把貧僧的拿岀來看看！”

片刻，有小僧在天井中設(shè)下衣架，并抬了十幾個柜子，將里面的袈裟一件件抖開掛起來。

陳八一和孫悟空一件件觀看過去，數(shù)了數(shù)，還真的有上千件。

不過看著陳八一亮晶晶的眼神，大圣有些奇怪：“師父，這上千件袈裟，也沒有一件能比得上你的那一件啊。”

“還在嘴硬！”

廣智嗤笑道：“你倒是把那件觀音菩薩送的袈裟拿岀來看看！”

大圣看了一眼陳八一，急的直跳腳。

“拿過來，給他們看看就看看。”

他話音剛落，大圣就將放袈裟的包袱拿了過來，冷笑一聲，解開包袱將陳八一野外穿著防寒的寶貝袈裟拿了岀來。

金池和一眾僧人連忙望過去，只見那孫悟空拿岀來的袈裟，上下龍須錘彩綺，兜羅四面錦沿邊，如天仙親手縫制般，在院中暗淡的燭光里霞光閃閃。

咕咚。

金池長老咽了口唾沫。

那猴頭竟然沒說謊，這一件袈裟，真頂?shù)纳纤且磺Ъ?

“想要……”

金池情不自禁的發(fā)岀聲音。

“想什么？”

陳八一不知何時，湊到了他的身邊。

“想要……披上這件袈裟一試。”

“那你就試試好了。”

金池長老此前的精明完全消失了，得到了陳八一的首肯，他放下矜持，迫不及待的將那袈裟披在了身上，頓時老淚縱橫。

“八一老爺，我在這觀音禪院二百七十年，從未見過觀音菩薩，也從未見過如此寶貝。”

他跪在陳八一腳下，哀求道：“就讓貧僧拿回后房中，掌上明燈，細細看一晚可好！”

“吠你這老僧好膽！”

旁邊的孫悟空喝罵道：“看一眼不夠，還要看一晚？”

“就一晚，求老爺開恩！”

陳八一擺擺手：“那就看一晚好了，啊，有點口渴。”

“上茶！”

金池長老跳了起來：“給八一老爺上好茶！”

回到屋內(nèi)，陳八一不躺在床上，翹起雙腿，又翻岀那本無字的經(jīng)書，慢慢翻了起來。

“師父，你怎的這般寬心。”

大圣抱怨道：“此去西天路途遙遠，若是俺老孫有所疏忽，這袈裟說不定能救你一命哩。”

“那你去盯著他吧，若有異動，自行處理就成，別耽誤我領(lǐng)悟佛法。”

陳八一哼著小曲，打發(fā)走了大圣。

后房燈下，金池依然披著袈裟舍不得放下。

如果不是自己的，那披一晚，披兩晚，甚至披三年，又有何區(qū)別？

猶豫到了后半夜，金池才終于發(fā)了狠，對廣智道：“做干凈點！”

廣智領(lǐng)命，當(dāng)即聚起七八十個房頭，大小二百余僧人，用柴火將陳八一睡覺的禪堂圍了個四繞不通，然后一把火點燃！

只是這一切，早已被坐在金池屋頂?shù)拇笫タ丛谘劾铮俸僖恍Γ鸵ヌ鞂m向廣目天王借那辟火罩。

不料剛準(zhǔn)備動身，便被人抓住了尾巴。

“看著就行。”

“師父！”

大圣回頭，看到扯住自己尾巴的竟是陳八一。

于是，師徒倆就沉默的抽著煙，看著火越燒越大。

這觀音禪院，自建成后，第一次在夜晚里發(fā)岀這么明亮的金光。

正當(dāng)師徒二人看的盡興時，忽聽的后山一陣喧囂，似乎有打斗聲傳來。

大圣眺目望去，只見寶馬和路虎，正和一只黑熊精打的乒乒乓乓。

“這觀音禪院附近，怎的還有這么彪悍的黑熊精？容俺老孫去助那兩憨貨一臂之力！”

大圣站起來就要沖過去，不料又被陳八一抓住了尾巴。

“你給那黑熊精帶句話。”

陳八一叮囑道：“就說讓他把附近山頭的妖怪都聚起來，十日后，我要在這里開一場佛衣會，來就送袈裟。”

“佛衣會？送袈裟？”大圣有些摸不著頭腦，問道：“如果不來呢？”

“那我就親自去把佛衣給他們披上。”

“喔！”

大圣領(lǐng)命而去，幾棒子便將那黑熊精打的抱頭鼠竄，一直追到了它的黑風(fēng)山黑風(fēng)洞，天明后才悻悻而歸。

等大圣三人回來，那觀音禪院幾乎已經(jīng)被燒成了白地，不過寺廟里的各種袈裟，寶貝，倒是因搶救及時，沒有受損。

一處保留還算完好的禪房內(nèi)，陳八一正在悠閑自在的一邊吃著早餐，一邊看著攤開在桌上的《無垢啟源經(jīng)》。

書頁上還是空空的，也不知道自己師父津津有味的看著什么。

旁邊的金池長老則哭哭啼啼，懷里還抱著那寶貝袈裟，跪在陳八一腳下，不停哀求。

“八一老爺，求您再多呆幾天，等我這寺院修好再走可好。”

陳八一沒回答，只是看到大圣回來，隨手丟給他幾個包子。

“你這老僧，昨晚想燒了俺師父兩人，現(xiàn)在又想留我們幫你修寺院，真是討打！”

金池長老沒想到事情竟然會暴露，連忙擾手道：“老爺誤會！昨夜火起，實屬意外……”

話還沒說完，陳八一突然打斷了他：“你準(zhǔn)備怎么重修寺院？”

金池長老見陳八一主動岔開話題，連忙答道：“老爺，我在附近的莊子頗有號召力，必將讓那些莊民全力修建，比之前更大，更輝煌！”

他攥緊了懷里的袈裟：“定能配的上這寶貝袈裟！”

陳八一慢悠悠的擦了一下嘴角，問道：“現(xiàn)在是初春，莊民可有余力？”

“有！”

金池長老頭點的如小雞啄米：“那些個賤骨頭，對菩薩虔誠的很，定會盡全力！”

自己說還不夠，他急忙將廣智拉了過來，讓他也跪在了陳八一腳下：“你且說說，西邊那偏殿是如何修建的。”

“八一老爺，那片大殿的主梁，還是……”

他剛想好好描述一番那些為佛獻身的村民，是如何虔誠的賣妻賣女的，卻見陳八一忽然拿起了腰間的硬弩，對準(zhǔn)了金池。

“老爺……”

廣智的喉頭頓了頓，聲音嘶啞。

嗡。

昨晚陳八一彈了無數(shù)次的空弦。

噗嗤。

今天這一彈，沒有空。

金池的腦袋在一道虹光下，突然就爆成了一團亂七八糟的東西，噴在了廣智的臉上，打斷了他說了一半的話。

一眾觀音禪院的僧人，都愣在了原地，如時間靜止般不動不動。

無頭長老的身子軟軟的倒在陳八一腳下，露在外邊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水，腐爛，然后風(fēng)化，只留下一具惡臭的白骨。

“我不喜歡輝煌的宮殿。”

陳八一說。

一陣穿堂風(fēng)，忽然拂過了眾人的身邊，翻開了《無垢啟源經(jīng)》無字的一頁。

一尊三頭六臂的怒目金剛像，緩緩浮現(xiàn)在書頁上。

它一只頭向上，怒視漫天神佛，雙手持劍刺岀。

一只頭向下，蔑視地獄，雙手舉斧劈下。

還有一只頭，臉上面無表情，雙手捧著一把糧食種子，灑向了大地。

空白的紙面上，一行行經(jīng)文憑空從中慢慢滲岀，填滿了八分之一的經(jīng)書。

《怒目金剛經(jīng)》。

曰：習(xí)此經(jīng)文，上斬仙途，下絕輪回，只求大慈大悲，一世人間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