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工業的好處遠不只是賣玻璃窗這么簡單。

它不但是通往光學的大門，更是借由光學，對生物學、醫學和天文學等學科促進巨大。

同時也孕育出了化學這門極其重要的現代學科。

說起化學，朱燁這才回想起來當初為什么要同折鐵心聊起玻璃來。

起因就是源自純堿。

而這純堿，也華夏為什么早早就點出玻璃的科技，卻一直沒能進一步發展的制約所在。

除開上文所說的需求問題以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

華夏不像西方那些點出玻璃科技的地區一樣，擁有豐富的純堿資源。

華夏這種古老的農耕文明，像鹽堿地這樣不適宜耕種的地方，多是不屑去占領的。

偏巧燒制玻璃時，石英砂與純堿的比例一般在4:1左右，也就是說燒10噸的玻璃就需要2噸左右的純堿。

在埃及或者兩河流域，都有大量的鹽堿地，堿礦資源豐富，燒玻璃自然不愁，可這事放在華夏就成了大問題。

“咱們的純堿都是從北邊買的吧？”

朱燁依稀記得堿礦多是在北方的青海和蒙古，其中印象最深的“口堿”就是張家口出產的純堿。

不過那是清末時候的事情了，現在應該只是少量開采，還沒形成規模。

折鐵心對純堿的事情也很清楚，主要他煉鋼也需要用到：

“對，主要就是在北方買，其中天津衛的純堿最優，就是這幾年越發不太平，純堿貿易也越來越困難?！?

純堿在煉鋼時作為助燃劑還是很容易被替代的，朱燁七哥陶漢軍那里的高品位蛇紋石就是最佳替代材料。

可是燒玻璃如果缺純堿那就不行了，雖然草木灰也能替代，甚至燒出來的玻璃品質會更好。

草木灰實際用的只是碳酸鉀，雜質去不干凈效果也不怎么樣，他們燒出來類似窯變的花色玻璃就是如此。

但還是那個問題，產量始終是個大問題。

先燒草木灰，再凈化提純，最后再用來燒玻璃，光是想想都覺得問題巨大。

折鐵心聽了朱燁的擔心，倒是覺得無所謂：

“慢慢來唄，你不是說能靠什么化學合成嘛，沒有好的就用差一點的，腳踏實地，總能一點一點解決的。”

朱燁聞言也是贊同，明白自己又有些鉆了牛角尖，用后世的標準來套用現在。

總想一口吃成個胖子，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認知詛咒呢。

隨后石晃也終于收拾好心情走了進來。

折鐵心也終于不再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他才沒心情關注什么玻璃，那玩意在他看來不過也就是個透明的瓷器，哪有手下的玩意有趣？

“東家別研究你那玻璃了，等后面你去玻璃工坊視察的時候再說，現在先聽石晃講講這個，這可是好玩意??！”

朱燁這才看向折鐵心身邊的東西。

他原本以為那是個桌面，如今離近了看才發現是個木匠的工具臺，上面各種導軌和鎖鏈還有固定栓之類的東西，看上去有些復雜。

但線條硬朗，繁復而不雜亂，很有種工業之美。

“這什么玩意？”

石晃快步來到他們中間，一邊組裝一邊講解起來，看得出他對這個東西極其得意。

隨著他與折鐵心的配合，這臺東西的全貌開始逐漸讓朱燁熟悉起來。

橫臥的平臺上面有條穩定筆直的導軌，導軌上面用卡扣固定著一根棱形的木棍。

朱燁推動木棍發現它可以沿著導軌前后滑行。

滑行的終點是一根幾十厘米長的棱形金屬棒，看材質黑灰中泛著銀灰色的光澤，表面也相當光滑，材質應該接近鋼材，或者已經是鋼材了。

這玩意一看就是個鉆頭，因為石晃正在它的尾部安裝固定盤，那盤子的后面就是個類似船舵一樣的圓形輪盤，輪盤上有個木質的手柄。

沒錯，這竟然是一臺臥式的手動鏜床！

“嘿嘿，俺想著用鐵可以鉆木頭，那用鋼鉆鐵應該也是一樣的，所以就依著木工床改了個鉆槍管的。”

石晃組裝完畢，看著親手打造的工具，眼里都是光。

折鐵心這時也開口道：“高爐還在摸索經驗，所以練出來的鋼質量參差不齊，這批硬度太高不好加工，暫時又不知道用來做什么。”

“正巧石晃這里有個新想法，就配合他這邊，鍛出些個鉆頭，來看看效果?！?

石晃最后又檢查一遍鏜床或者說鉆床，目前這個概念還不存在，自然沒有細分。

隨后他搖動刀具后面的轉輪，刀頭也旋轉起來。

那刀頭被固定的很是牢固，轉動起來也絲毫沒有晃動，看起來運轉的不錯。

折鐵心顯然不是第一次配合，他慢慢推動固定著木條的滑塊。

就見木條與鋼刀接觸的地方，慢慢有刨花飛出，刀頭也漸漸深入木條內部。

約莫有個十幾分鐘，這根硬木木條便已經成了木管，內壁光滑，管道筆直。

這要是換成鐵質，那就是最合適不過的槍管。

“試刀不錯，穩定性終于是過關了?！闭坭F心也是老鐵匠了，經手的槍管繁多，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

石晃這時又從旁邊的工具架上抽出一根八棱柱的鍛鐵管，“那咱試試鐵的？”

說干就干，朱燁也幫把手操作起來，他現在也十分好奇這架初級鏜床的性能如何。

事實證明鐵就是要比木頭硬多了，哪怕只是擴孔而非鉆孔，都要比處理木頭困難許多。

石晃搖刀頭搖的手酸膀子疼，也不過鏜入了十來厘米的模樣，還是最后換了朱燁上場，這才終于加快了進度。

可即便有朱燁這種力大無窮的猛男協助，他們鏜出一桿短槍管來，也用了半天的時間。

“嚯！這可比手鉆快太多了?！闭坭F心把玩著手里的鐵管，樂得合不攏嘴。

現在這個八棱柱型的槍管內壁光滑，管壁厚度均勻，平衡性優秀。

后續如果再按照高爐煉鋼小冊子里的熱處理工藝，處理下，給它提一提強度和韌性，那簡直就是完美的工藝品。

現在大明普遍用來鉆火槍槍管的方法，主要還是靠弓鉆，也就是這是折鐵心所說的手鉆。

弓鉆的效率非常低，熟練的手鉆孔師傅一天也就能鉆個幾厘米。

一方面鉆頭硬度不夠，這就像用刀一樣，刀不利，切割的效率自然不高，放到鉆頭上也是同理。

另一方面弓鉆有個很嚴重的缺點，那就是對鉆進方向施加力，就必然會損耗弓弦帶動的摩擦力，而如果要保持摩擦力，又必然會導致鉆進方向的力道不足。

簡單來說就是能量轉換效率太低。

最后弓鉆操作需要人不斷反復的拉弓，這不但需要較大的體力，而且操作的持續性和穩定性極差。

這就需要人不斷調整，用力的時候還要分心維持，費神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