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一到岸上，就不找我說話了？”

朱燁看著剛到應天府碼頭，就迫不及待找他辭行的姐夫熊成輝，略帶調侃的問道。

在此段航程的后半段，他實在是被這個姐夫煩的不行。

朱燁竟才知道這人是個碎嘴的，還喜好做些個歪詩，看見什么新奇的玩意就要借物詠志，偏偏能力一般卻自視不凡，還總要他指點一二。

就比如說，朱燁的船上備了不少南瓜做蔬菜，熊成輝這種公子哥竟然沒見過完整的南瓜是什么樣的。

所以就頗為驚訝他在自家酒樓常吃的南瓜餅和南瓜羹，竟然原本是如此模樣，于是即興便做了這么一首詩：

金瓜圓潤臥田間，藤蔓纏繞葉蔓延。

豐收季節喜豐收，香甜滋味滿園鮮。

這種打油詩的驚人水平，屬實是給朱燁整的無語又破防，倒不是嫉妒對方的才華，實在是表情管理實在難繃。

因為他真不理解，熊成輝是怎么能一邊擺出副憂國憂民的憂愁臉，嘴里感情豐沛的吟誦著打油詩，一邊又憋住不笑的。

實非常人，吾不及也。

熊成輝聞此倒是沒什么不好意思的，這幾日的同船讓他對朱燁更加親近不少，曾經的不熟悉早已拋開，他頗為神秘的嘿嘿一笑，只說“你先忙著，我要先去訪友，回頭去通衢館找你，帶你見見世面。”

說完轉身就要走。

朱燁趕緊一把拉住，“你先別急，我姐讓我給你保管的錢你還要不要？”

熊成輝聞言才反應過來，他如今是身無分文的狀態，這要是貿貿然進了城，食宿無著那可怎么行？

他是來訪友游樂的，又不是來投奔逃荒的，沒錢可萬萬不行。

只得嘿笑著接過錢袋和銀票。

朱燁的船隊入港，擠占了大多數應天市舶司的泊位。

這應天府畢竟是大明的南都，遠不是福建那種山高皇帝遠的小地方可比擬的，朝廷的權威足夠，又有南京守備太監曹節硅兼著應天市舶司司監的位置。

所以這應天市舶司的氣象非同尋常，不但司兵隊兵多將廣，遠處更有戰船巡游，炮口指著港內的商船。

這曹節硅能夠坐到這個位置，那也是有根腳的主，其背后的靠山就是司禮監的隨堂太監曹化淳。

曹化淳十二歲入宮，被贊詩文書畫無一不精，很受宮里大太監的賞識，之后入信王府陪侍信王朱由檢，也就是當今的天子崇禎皇帝，可以說是皇帝的潛邸老人，所以極得寵信。

要說這曹節硅是怎么和曹化淳攀上關系的，還要從魏忠賢當政之初說起。

曹化淳入宮時不是被宮里的大太監賞識嗎，這個賞識他的人就是王安，更是因為王安的安排，他才得了信王親隨的差事，自然而然就成了王安黨羽。

而魏忠賢能夠上位靠的就是除去王安，所以作為王安的黨羽，曹化淳也被牽連波及。

將他從北京逐出，發配到南京說是戴罪實則流放，也是在這段時間，曹節硅才仗著七拐八彎的關系，自稱曹化淳的侄子輩投靠了上來。

俗話說雪中送炭暖人心，這曹節硅就燒的一手好冷灶，對曹化淳噓寒問暖、侍奉如父，沒有技巧全是感情，以真心換真心，成功被曹化淳視為心腹。

而隨著崇禎皇帝繼位、魏忠賢敗亡伏誅，作為潛邸老人的曹化淳果真被召回北京，從此不但平冤昭雪，還被委以重任，如今已是司禮監隨堂太監，想來升任掌印大太監也不過時間問題而已。

這曹節硅也從不羞于談論他的關系，所以在這應天府內，敢于招惹他的人極少，所以這市舶司自然是要權有權，要兵有兵，與泉州市舶司比較，那是一個天一個地。

“船主，這些司兵欺人太甚！”

這不朱燁等待檢查的功夫，朱林就上趕著抱怨起來。

原來這些市舶司的司兵可能是驕縱慣了，不論青紅皂白的一窩蜂的涌上大船，吃拿卡要不說，還挑各種毛病，一會說船只載貨超過限額，一會說私藏兵丁違反司法，甚至還妄想扣押數條武裝商船，要檢查是否藏匿火炮。

朱燁掃視自己的旗艦，船首的“曹”字小旗掛在顯眼的位置，果真就沒有甚么不長眼的司兵來驗船定稅的。

便伸手指了指那面小旗，問道：“那旗子掛了嗎？”

朱林聞言一愣，他們家的船隊，自然是掛了“朱”字旗的，這是他們縱橫四海的標志，哪怕是船沉了也要保管好帶船名的朱旗，怎會不掛？

隨后定睛看向朱燁手指的地方，那三角小旗也忒小了點，還是玄色的，同他們赤色的朱旗截然不同，上面的字筆畫也擠成一團，那是個“曹”字？

“啊呀，忘了這事了。”

朱林這才記起，自家每年給這曹節硅多繳那么些錢糧，換來的不就是這面小旗么。

朱燁見狀也猜到緣由，笑道：“你還說別家驕縱慣了，怎么，朱林大統領繳的錢都是打水漂聽個響么，信旗都不掛，是想繳雙份？”

“回去拿信旗出來，再給那些司兵的頭頭們也使些銀錢，剩下的不用我教了吧。”

朱林現在也知道自己鬧了笑話，自然沒了底氣，不再抱怨，只是訕笑著連說不用。

朱燁也是沒辦法，他們這個團體戰力雖強，可到底都是一群年輕人聚在一起，沖殺開拓自然沒有問題，可惜到底缺了底蘊經驗，今天的事情就是如此。

不過要問朱燁是喜歡積極進取的維新派還是保守求穩的保守派，那他自然會更偏向前者，無他，他就是喜歡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而且并不希望它們只是猶在眼前。

當然，萬事萬物都是發展的，物極必反的道理他也懂，所以才會感嘆，也想要一些保守有經驗的大才，中和一下他們這個小團體的相性。

俗話說：孤陰不生，孤陽不長，陰陽合萬物生，這才是天道。

果然，等朱林他們掛上代表曹節硅的“曹”字旗后。

司兵們的態度果然平和了許多。

等銀錢和小禮物一送，司兵們已經同水手們稱兄道弟，商量著一會去哪喝酒尋開心了。

最后等司兵的頭頭們知道朱燁也在船上，并且是自己頂頭上司的金主大大時，更是要上船拜會，問安現好。

看，這些司兵一點也不見驕縱，十分甚至九分的通情達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