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培興今天好一通忙，不但要安排手下的賬房先生整理賬簿，他手上的專屬復賬也要核對清晰，到時候同東家的帳房師爺三方會對，這才算是開始對賬。

隨后還有清查庫存、抽查流水、驗貨驗銀等各種事項，這些也都需要提前準備。

說起來這次東家特意派快船提前通知，也算是給他們這些老臣留面子了，要是真如兩年前那次搞突擊檢查，怕不是又要殺個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了。

好在他老匡恪守本分，坦坦蕩蕩，自然不需要臨時抱佛腳搞拆借、搞平賬，所以雖然忙碌，但也不耽誤按時下班。

甚至還有時間從東家給他的禮物里面，特意選了個漂亮的銀懷表給女婿，并一支彩色琉璃雜寶石的蝴蝶吊墜給女兒，她最是喜歡這種色彩繁復，技法花俏的首飾。

只希望兩人動作加快，讓他早早抱上外孫才算最好。

沒成想，到家一看滿桌子的飯菜無人動筷，問傭人才知道兩人竟還在書房。

匡培興權當飯前散步，腿幾步路就去叫兩人吃飯，臨近女婿的書房才驚覺，如果兩人有些特殊愛好，自己貿貿然撞破，豈不成了老不羞？

“怎么飯都不吃，窩在書房說甚么悄悄話呢？”

所以人未至，語先來。他高聲問出。

沒成想，他略帶調笑聲音，聽在夫妻兩人的耳中，如同炸雷一般，唬的兩人連連驚聲叫出。

“壞了！我怕不是真的攔著了我的乖孫罷，悔之甚矣！”

好在沒讓老匡后悔多久，女兒蔣匡氏就匆匆從書房出來，“爹爹怎么下值如此之早？聽夫君說東家將歸，奴還以為爹爹又要忙到午夜。”

蔣匡氏倒是衣著整齊，只是低著頭，不想讓老匡看到她紅漲的雙眼，她本就害怕，又被老爹嚇了一跳，眼睛便腫的像是桃子了。

只可惜匡培興最是女兒奴，她的小動作哪能躲過老匡的慧眼，還以為女兒受了欺負，當即心頭就升起火來：

“可是那蔣舒然欺負你了？真是好大的膽子！”

將手里的禮物往女兒手上一塞，當即就要進書房同女婿理論。

想他寶貝女兒他都不舍得說句重話，從小呵護長大，生的貌美不說也知書達理，這破落戶小東西娶了他女兒那是墳頭冒青煙，得了大氣運的，竟還不珍惜，敢惹哭了她，簡直豈有此理。

蔣匡氏接過老匡遞來的東西，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到她父親怒氣沖沖的沖進書房，又是一驚，連忙也跟了進去，“不是夫君欺負我，爹爹摸急呀。”

蔣舒然讓他媳婦出去應對老丈人，就是想要收拾桌面上計算的賬目，只是他算賬時本就心情煩躁，所以扔的凌亂，收拾起來便極費工夫。

又加之攔截計劃失敗，匡培興進門就看到蔣舒然慌慌張張的在整理紙張，那紙張上條條框框，都是阿拉伯數字，這是東主從西夷學來的便捷數字，他又教給女婿，都是老賬房哪能不知紙上的是什么？

再一尋思這小子下午和如今的種種表現，只覺血涌上腦，伸手扶住書架才堪堪穩住身形。

“爹爹，您沒事吧。”這時蔣匡氏也走進書房，看到此情此景也連忙上前攙扶。

蔣舒然見此也知事情敗露，垂頭喪腦的給老丈人扶了去張椅子，隨后自己也癱坐在椅子里，雙手抱頭，頹喪至極。

“爹爹，咱們現在跑還來得及嗎？”見兩個男人都不再說話，蔣匡氏有些天真的問道。

匡培興揮了揮手，也讓女兒找地方坐下，他收回手臂，捏著鼻梁上靠近眼角的位置，試圖緩解眼睛里的酸澀，順便理順思路，好一會才悠悠開口道：

“兩年前的事情，你們可能不知道，當初就是有個管事貪了東家的銀子，東家對帳查出來后，也只說讓他補齊錢款，再打發出去了事。”

“誰知那管事是個要錢不要命的，嘴上說著回去籌錢補齊欠款，結果當夜拜托和他交好的富商，卷了東家錢試圖遠走高飛，結果出城不遠就被土匪劫了道，那管家全家都被殺的干凈，那富商家里后半夜也莫名走水，全家上下也沒跑出來一人。”

“這還不算完，第二天那管家的車隊怎么出城的，又怎樣原封不動被東家接回來，應天知府還發告示嘉獎稱東家剿匪有功，效民仿之。”

這個故事聽完，朱燁大魔王的形象更加具體了，氣氛也更加沉默。

到底是姜還是老辣，干等著終究不能解決問題，匡培興開口問道：“貪了多少銀子？事到如今也不要隱瞞，老頭子我多少還有些積蓄，能填上的話就當買個教訓，真要是填不上，我舍了這張老臉，求東家放過你們兩個，興許也有希望不讓我兩家斷根。”

“嗚嗚，那，那爹爹你...”蔣匡氏已經哭了出來，她雖然對外面的事情不懂許多，可是老爹話里棄大保小的意思她還是聽得懂的。

蔣舒然聽了連連擺手，“我沒有貪東家的錢，只是，只是...”

匡培興一聽不是貪錢，就像溺水之人突然摸到條岸上的樹根一般，兩眼明亮異常，哪知等了半天，他這個往日很是精明強干的女婿也沒只是個所以然出來。

“嘿呀，都什么時候了，還遮遮掩掩的，只要不是貪錢萬事都有的商量，東家也不是不講情面的人，嘿呀，你真是急死我了。”

蔣匡氏聽聞有了轉機，也一邊輕拍老匡的后背給他順氣，一邊睜著梨花帶雨的眼眸，看向她夫君。

“我不是貪錢，只是這不新的桐油開始產出，我之前收集信息說各地動亂，桐油的產量肯定不足，所以就以稍高的價錢吃進許多，也...也在其他錢莊拆借了些銀錢出來買進，本是想著等桐油價格漲起來后，再高價賣出給自己也賺些錢來。”

“我...我總住在丈人家里，多少也，也不太好聽，我倒是無所謂，丈人肯把女兒嫁我已是舒然的幸運，只是我若無產，以后兒子怕是要被別家議論...我...我...”

匡培興好懸被這活寶女婿嚇跑了一條老命去，他倒是清楚自家女婿少年時的不易，所以倒是能夠理解他想要為自己孩子提供一個良好環境的愿望。

他也是為人父的人，最是懂得如此。

只是這小子純屬自己嚇自己，雖然他的做法不是那么合規，借款炒貨其實在通衢館里是允許下級管事操作的，只是借款的額度有限額，也需要內部的賬房先生們討論復批。

蔣舒然的操作細算起來，也只有一點不妥，那就是他借用通衢館的管事身份向外面的錢莊拆借資本，真要是他還不上錢，外面的錢莊其實也不敢來找通衢館的麻煩，所以說其實算不得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