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 風水寶地的毀滅
- 村野閑人
- 3847字
- 2024-07-05 20:30:00
萬明富“萬佛寺地下可能是煤海”的推測,終于有了權威性的勘探結果。卞龍跑了三個多月,花了一百多萬,通過錯綜復雜的關系和曲曲折折的渠道,拿到了當年地質隊移交到省檔案局里的《萬佛寺煤炭資源勘探報告》。
地質隊通過鉆井取樣,基本探明:萬佛寺地下煤炭礦藏呈紡錘型,東西走向。煤層最厚處0.78千米,東西長2.2千米,南北寬1.6千米。整體煤倉無矸石,無巖層。能量為1170千卡,含硫量在0.6%以下。儲藏量約27.5億方。煤質細密,可做工業用煤。
原來,地質隊追趕金鴨子的傳說不過是齊東野語,終致三豕渡河矣。
萬佛寺煤藏量雖稱不上“煤海”,但也足夠卞家幾代人吃了。
卞龍拿到了這份報告是絕對保密的。就連卞虎、卞彪都不能讓其知道。
在地面上,卞龍只須考慮哪里出煤方便,他就指定在哪里開洞口,讓卞虎指揮礦工“走工程”。有些礦工還有情緒,說老板有錢了就瞎折騰:“這兒若能挖出煤炭來,我在手掌剜四兩肉給你們吃!”可走十幾天的“工程”之后,就見煤了。在手掌里賭輸了四兩肉的礦工不得不對卞家兄弟佩服得五體投地:卞龍僅憑一雙肉眼就能看清地底下的礦藏,全是他母親睡了一個四山朝堂的風水寶地。一個人要發財,神鬼都給他指路!
卞龍采取螞蟻啃骨頭的戰略戰術,盡可能地從各個角度對這塊骨頭(實際是一坨肥肉)下牙。凡做事,先下手為強。搶得先機,贏得時間,就贏得了一切。
從墳園坪跨過山澗,就在夏家煤礦井口的下方,是一堵刀削斧切的石灰石質壁巖。巖底澗水淙淙,潺潺緩緩流入仙人渡水庫。懸巖絕壁處爬滿了荊尜刺,萬絲藤。堅硬的巖體表層,常年滲水浸潤,生出一塊一塊石癬,懸巖下一年四季見不到一縷陽光,顯得格外陰森。對面遠處的各種噪聲隨風飄來,在懸巖上碰撞出幾分失了真的回音,萬佛寺的村民都以為有群鬼在這里吵架。也有人認為世上本無鬼,是那些膽小人臆想出來嚇自己的,結果,別人都相信了,于是,人世間也就有了與影隨行,無處不在的鬼。
卞龍指定在此處打平巷洞進去。這里與墳園坪基本在一個水平面上。中間僅是一澗之隔。距夏家轉運煤炭的場地也只有二三百米。卞家開洞口放炮,被炸飛的石塊兒,落在曹家、伍家、還有夏玉蘭原先開票處、小賣部房頂上。房上石板被砸碎了,只有曹家女人是不主張找卞家索賠的。曹家女人靠每天賣百十斤水豆腐、養六七頭肥豬,供一個兒子上大學。據說,她的兒子在BJ讀研,研什么,村里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曹家女人善做生意,所以就不想得罪任何人。曹家女人很辛苦,每天半夜起床,磨三十斤黃豆的豆腐,早晨往大門外的臺子上一擺,眨眼工夫就賣完了。曹家女人還種有四五畝旱地。卞家開煤礦洞口,打出來的石渣把堰道埋住了,水田斷了水,也就成了旱地。不過村民都想得開:種水田麻煩,斷水了也罷。曹家女人除了種幾分地蔬菜,水田起旱了,主要種豬飼料。先種上一壟一壟土豆(洋芋),土豆行間栽苞谷,或栽紅薯。土豆和苞谷收了,又種上一季蘿卜、白菜。加上做豆腐剩下的豆粕,足可以養六七頭大肥豬了。農家養豬是不喂配方飼料的,豬吃的都是純天然粗糧和青草,沒喂過任何添加劑等化學元素,肉質緊實,味香濃厚。城里人舍得花大價錢買。尤其是卞家,每年十冬月間,豬還是二夾皮的時候,卞虎就讓卞老師去催著曹家女人請屠夫宰豬。年底飼料充足,曹家女人當然還想多養一段時間,到臘月,把豬養的膘肥肉滿,就能多賣一些錢。卞紹華給她下定錢,曹家女人不接,笑道:“過年還早呢!你只要誠心來買,保證有你吃的好瘦肉!”卞老師說:“遲了沒我的份兒了,我就割你屁股上的肉。”曹家女人笑說:“好啊,只要你吃,別說割我屁股上的肉,你就是要吃前面的,我也割給你!”
如果以鋼索滑道為弦,從夏家煤礦的井口和墳園坪以及這堵壁巖構成一個三角形的話,這堵巖便是這個三角形的直角,直角點就是卞家開的礦洞口。卞龍看準了在這里打平巷洞,往夏家煤礦的底層掘進,目的就是截斷煤路,去吃下部煤倉。即便夏龍文的煤礦整改合格,允許他重新開采,留給他的資源也就所剩無幾了。況且,平巷掘進,免去了提升環節,只須鋪設鋼軌,就可輕松地把煤運出來。出井口外的那條小小澗溝,在溝中順幾節排水管道,上面填埋渣土,一條簡易便道與墳園坪夏家煤礦轉運站便貫通了。這對開礦來說,前期投資幾乎為零。
卞家在那里開洞口打巷道,夏龍文先是不以為然,心中暗暗嘲笑:“他們在河北賺的幾個錢,就應該埋敗在萬佛寺。——明明是一堵死巖,能打出煤來?縱然見到煤了,也是摻了我的礦工放屁所剩的殘渣。”因為夏家煤礦的下坡巷已經往下斜插一百多米了。這一切,他當然不能道破。等卞家把平巷洞一直打進去,打不出煤了,則必然放棄。到那時,夏龍文就可以在適當的地方打豎井下去,直接把卞家廢棄的巷道貫通。也許,撿到這個便宜,他的煤就不用從索道上滑運了。到那時,高峰吃不到他的干股,也找不出多大的茬兒來敲詐他。
可是,令夏龍文意想不到的,真的是卞家祖墳顯靈,卞家閉著眼睛指一處地方就能挖出煤來!卞虎的工人,打了不到二十天的巖層就見煤了。卞家新開出來的煤炭,品質跟夏家煤礦的煤一模一樣。這分明是同一個煤倉里的煤!
夏龍文如何還能坐得住?他必須去阻擋卞家繼續掘進!他的煤礦盡管處于停產狀態,他認為并沒有誰剝奪他的開采權。他是有開采許可證的。等這一陣風過去了,他不僅要開,而且,還要擴大規模!
夏龍文找卞虎交涉,卞虎卻理直氣壯地說:
“夏總,你是一個明白人,響鼓不用重捶,我們都是吃這碗飯的,何必非要在獨木橋上添堵呢?你說這煤是你發現的,這我承認。但你發現的東西不等于就是你的了呀?商場里的貨物,馬路上的車流,廣場上的人群,誰都會‘發現’嘛!誰能說那該是誰的呢?再比方說,天上的太陽,地上的河流,還有這空氣,這山,這風景,你也早就‘發現’了吧?難道說這些都是你的?——地下的礦藏是國家的,國家的東西,就好似大河里的水,你舀得,我也挑得!”
“你說得對,地下的煤炭是國家的。但是,我有合法手續。我不管你在大河里舀水也好,挑水也罷,總不能把我舀到桶里的水你也挑去吧?”
“老夏,你不要把話越說越生了!我沒在你的井口挖一箢箕煤,沒在你的滑索上掛二兩油瓶。你管我在老莊子挖露天礦搞明采,還是在這兒打洞子,都與你無關!我從哪里舀了你‘桶里’的水?你挖出煤來是你運氣好,別人也挖出煤了,你就不要眼紅!”卞虎把頭擰向一邊,表示不值得跟這種人爭辯。過了一會,他又說,“你哄三歲細娃兒莫哄我。你若想看我們的合法證件,我可以馬上拿給你看;我要是看你的合法手續,你未必拿得出來!在萬佛寺開煤礦,誰合法,誰不合法,你心里應該明白!”
洞口旁邊,是一個簡易的工棚。工棚里置一口煤爐。煤爐是工人用篾條編的筐子,框內筑以黃泥巴,中間掏空,再在進風門上面橫插幾根鋼筋。就這么簡單的小窯孔,工人挖出的煤炭裝進去,便燃起亮堂堂的爐火。煤礦工人用煤生火,就像漁民用水洗手,所以,這個煤爐子,一年四季,從未停過。爐火的周圍,有磚塊兒,有裝過炸藥的木條箱子,還有用幾根坑道木拼扎的“床”。“床”上鋪了幾層礦工丟棄了的黑心棉被,黑心棉被現在是里外一齊黑了。尤其是上面的幾個黑屁股印兒格外招眼。夏龍文也歪在上面坐著。卞虎則在衣兜兒里掏出一疊紙巾墊在木條箱子上坐了。幾個工人換好了窯衣,口杯里灌滿了開水,等著白班下班時間,準備去接夜班。
夜色漸漸濃了。燒開水的大鋁壺放在爐火旁,壺里的開水翻著滾燙的熱浪,將壺蓋掀得喀拉拉響。誰也沒去拉開電燈,也許誰都沒有需要在燈光下做的事情,大家也就懶得起身。洞口上路燈的余光斜射過來,只照在靠門口人的腳上。他們的臉卻被爐火映的泛紅。從外面黑蒙蒙的天空飛進來一只什么東西,鬼影子似的在棚檐上飛來閃去地瞎碰亂撞。
一個礦工說:“人出遠門兒了,身上沒錢,便找不著住宿。這只倒霉的鳥兒怕也是個沒錢的落難窮鳥,天黑了,還沒找到住處。”
另一個礦工問:“你又不是搞‘鳥社會’調查的,怎么曉得那是一只落了難的窮鳥?”
“這有什么看不出來的?如果它是一只有錢的富鳥兒,早歸到窩巢里享福了。這分明是一只無家可歸的鳥兒嘛!”
夏龍文說:“胡扯!鳥兒還有窮的富的?這根本就不是什么鳥,它是檐老鼠,專門等晚上出來偷鹽吃的。這種東西有個特性:喜歡棲息在潮濕的巖洞里。白天,它們腳爪朝上抓住巖洞頂壁,頭朝下,將整個身子倒吊著,有時,它們黒壓壓成群扎堆吊在巖洞里。一到晚上,它們就出來活動。關于它們的身世,還有一段傳說呢:一只鷂鷹在天空飛翔,看到地上有一只老鼠正在枯葉亂草中找野果子吃,鷂鷹兇猛地撲向這只老鼠。老鼠躲之不及。急中生智,瞬間變成一個美女,想用美人計來迷惑鷂鷹。——原來這是一只老鼠精!果然,那鷂鷹色令智昏。一見這般美色,就與它勾勾搭搭做成了一次露水夫妻。老鼠精當時倒是死里逃生,躲過了一劫,后來卻懷上了鷂鷹的孩子。生出來就是這么個鷂不像鷂,鼠不像鼠的怪物。”
“檐老鼠”是山里人對蝙蝠的通俗叫法,大概正如夏龍文所說,這種動物喜歡將自己倒吊在潮濕巖洞檐壁上的緣故。也有人把它叫成“鹽老鼠”,以為它專偷鹽吃,其實是一種訛誤。
卞虎臉一紅,隨即接口道:“世上怪事多的是呢!有些事情,就連達爾文也搞不懂:比如說,豬配的種肯定是下豬,牛配的種下牛,為什么馬配的種卻下騾兒呢?”
旁邊的礦工都聽得出兩個礦老板在互涮壇子,不敢笑,也不敢置喙,接班時間還差半個小時,他們便提前起身進洞下井了。
正在這時,卞虎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一看,是老大卞龍打來的。以為又是催修礦山車路的事,就開了免提接聽。電話里,卞龍的聲音卻顯得有幾分焦急:
“喂,喂喂喂!你在礦部嗎?卞彪又惹出事來了!你速急去銀行提五十萬元現金出來,我有急用!我現在正在路上往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