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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幫忙跑路買東西的人買回了壽衣、火紙。余少剛找來幾個女人,把卞紹華叫到她們跟前說:“給她們每人封十塊錢紅包兒,速急給亡人換衣服。再遲會兒亡者收了尸,僵硬了,就掰不開四肢了!”又問:“她今年多大歲數?”

卞老師:“屬龍的,未滿五十。”

“你看我這記性!剛在夏老漢那兒說過的,轉過背我便忘了。”少剛對負責換壽衣的幾個女人說,“給她把衣服穿好后,按她享年數,一歲一根青線,合成一綹兒系在她腰上。讓廚房煎七個餅來,用桃樹枝穿成串兒,給他握在手里。”

“人死了,還帶干糧啊?”路娃兒天真地問。把人都逗笑了。

“不是給她帶干糧,是給她在赴陰曹地府的路上打狗用的。”有懂得習俗的人向他解釋。

“還不如給她一根竹棒子握在手中。”路娃兒說。

“小孩子不懂,莫亂插話。——陰間的狗不能硬打,越打越多。只能拿粑粑哄它。”

“那怎么串粑粑非得要桃樹枝呢?”

“狗叼了粑粑就逃走了呀!”

卞老師想起還有一條健美褲,也是卞龍去年過年時給他媽買的,姚惠賢一直沒舍得穿。說“也給她穿去吧”。照護穿壽衣的人說:“逢單不逢雙,上五下三。已經給她穿三條褲子了。其余的東西給她燒了去吧。”

卞老師說:“還沒開褶的新褲子!她舍不得穿,燒了怪可惜。”

從廚房送粑粑來的白仁梅嘴最快,接口道:“虧你還是教書先生,鉆進牛角里調不回來頭了。你給她燒去了嫌糟蹋,給她穿在身上還不是埋土里爛糟蹋?”

余少剛趕忙擠過去扯白仁梅的后衣角兒,給了她一個威嚴的眼色。用話插開說:“盡陽人之心。她該帶走的,讓她全都帶走;她帶不了的,也莫勉強。免得她在路上負擔過重,反倒害了她。送她入土的時候,給她多燒些紙錢。陰間比不得陽間,到處要使買路錢。各關口都要打點。”

“照你這么說,陰間的不正之風比陽間更盛?”文仕陟在那邊桌旁高聲插話,“你又不是夜斷陰私的包老爺,怎么知道陰間的事?”

少剛笑道:“你質疑的不是沒道理。但陽間既然如此,想必陰間也是一樣,——想當然嘛!將來你去了就曉得了。”

“到時,我一定把你邀一塊兒去!說不準你在那邊熟人多,關系好,去了還有小車坐呢。”

吳世利笑道:“想坐小車還不簡單?讓你女婿做個架子車。找張篾席子把你一裹,往架子車上一撂,連幫忙抬你的人都不用請。”

“劁豬匠騸卵子,又把你哪股筋扯動了?”賀遠冬說。

正笑鬧間,突然闖進來一個女人,一頭撲在死人身上嚎啕大哭。

卞春芳一邊哭,一邊數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還用手使勁拍打自己的大腿——

“哎喲哇......我的......狠心的娘啊,你怎么......說走,就走了哇!你丟下我們,不管了啊~啊~啊,是我把你害死了喂呃,我前天吶,不該吔,回來看你喲哦......你丟下吔,地里的活,忙著喂,給我煮臘肉吃哦!爸爸回來吔,不曉得情由哦~哦......你也該,給他把話喲講明白唦呀。他與你爭幾句嘴,也是......兩個人過日子的事......你何必尋了短見唦!你叫我,今后喲,哪還有臉,回娘家了嘛。還不如,我也跟你,一起走哦喲!在那邊,我也好......能經常孝敬你吔呃!你這一走,爸爸一個人的日子就沒那么好過了喲。我的呀三個弟弟吔,一個都還沒成~~~家~~~啊呀呢,你做媽媽的,咋就走的下心吔!你苦了嘞大半輩子呀啊,臨走的時候哦,連——手——上的~泥土,都還來不及洗吔......難道說,你到了陰間,還那么苦種莊稼么......啊......啊!”

周圍勸她的人也都喉嚨哽咽,一臉肅穆。想好勸解、寬慰的話卻難以從喉嚨里發出聲來。心慈的女人更是陪著她擤鼻涕抹眼淚。

督官先生走過來高聲說道:“人死不能復生。春芳,請節哀吧!時間已過半夜了,讓亡者早點入棺,安心升天,也是你們做后輩的盡了孝道。還有這許多幫忙的人,也好各行其事!”

萬民富也在一旁連勸帶嚷:“人已經走了,還說那么些雞巴廢話做啥!誰不是過日子的人?人人都想往好里過。——我最見不得女人貓兒尿多!什么有臉沒臉回娘家?娘家人好生招待你也是應該的!爸爸也沒說不該招待了嫁出門的姑娘!只是沒把事情弄清楚,對嬌嬌的外婆把話說陡了些。往后,母親走了,卞龍他們又經常不在家,爸爸也怪可憐的,你還應該往娘家走勤便些!”

卞春芳漸漸抽著鼻涕住了聲。兩個幫忙的女人連扶帶拖,把她送到她母親生前睡的臥室里去。讓她洗臉,重新收拾穿戴,披麻戴孝!另有一個女人端了一個藍色塑膠盆兒,盆里有一只原先裝過香菇菌種的玻璃瓶兒,瓶里實實在在裝滿了一瓶鹽菜。又用農用地膜包裹著一截煮熟的臘肉。女人咋咋呼呼地說,“看,這是姚姐給卞老師留著帶學校去的呢。想到卞老師一人在學校油水淡薄,還專門把膘厚的那截留給他——多細心的人!卞老師真的錯怪了姚姐!”

卞春芳見母親把膘水厚的肉留給父親,自己吃的還是肉梢子,心里一寒,又止不住哭起來:“媽呀,我可見你的心了......”

余少剛走過來說:“請你們幫忙的,把安排給你們的事盡職盡責做好,不關你們的事就不要管。不要沒事找事添亂。主孝在河北還沒有上路,恐怕要在明天才能到家。馬上要開歌路鬧喪了,春芳準備披長孝燒引神紙錢。”

端了那截肉來給人看的女人討了個沒趣,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從人縫中擠了出去。

旁邊有人勸卞春芳:“好了好了,再哭就沒啥意思了。外面開歌路的就等你披孝布跪地燒火紙呢。”

卞家是三間搭一廈的土墻石板房。中間開一大門,是堂屋。左側間,中筑一墻,將其一分為二,分別是龍虎彪三兄弟的臥室;右側一間,用木板隔成兩小間,里間是姚惠賢生前的臥室,外間是生火取暖的起居間,也就是萬佛寺人所謂的“客廳”。“客廳”原有一個大柴火坑,自夏家在萬佛寺挖出了煤,都把柴火坑改為燒煤的地爐了。卞家“客廳”的外邊搭的廈屋便是灶房。這在萬佛寺算是比較“闊”的格局了。

亡者入了棺,幾個人把棺抬放在堂屋正中間置放的條凳上,棺下放幾根柴禾,借“柴-財”的諧音,叫“升官發財”。棺的大頭向里,小頭向外。小頭是腳,腳向外,表示亡者必須往出走。雖然頭向里,但也不能沖了財神。所以,要在供財神的神龕上掛一塊布幔擋喪。棺小頭即迎門處放一方桌,桌上放一升米或苞谷(白仁貴經常給人擺治邪氣照規矩拿走的香米就是這個),以便插燒香火用。桌上另擺放三個碟兒,分別盛放著一只宰殺洗凈的白雞、一塊十公分見方的刀頭肉和一塊開箱豆腐,三只酒盅兒。還有學生家長送給卞老師,卞老師又沒舍得喝的半瓶尖莊酒正好拿出來作奠祭之用;再剩下的空處,放著幾盒撕開了包裝紙的香煙,還有茶水,糖漬生姜片兒,這是給鬧夜唱孝歌兒的人準備的。桌底放一破了沿兒的瓦盆,是給亡人焚化紙錢用的。棺的下面點了一盞腳燈。

卞春芳披了長孝,跪地燒紙,萬明富陪跪一旁。唱孝歌的錘鑼雷鼓,從大門外的三岔路口開始請諸神歸位,引亡魂升天,并保一方安寧。

廚房里單獨為陰陽先生白仁貴備了一桌酒席。陪酒并商量事的,除卞紹華外,還有萬明富、余少剛、白進財等。督官先生心細,把夏三老漢也請在末坐。

龍穴大致就定在夏三老漢房左不到五百步遠的地方。用白仁貴的專業術語說,此乃“三星拱照”的風水寶地。左青龍,一炷香山頂的天池是其養生之源;右白虎,萬林深山為其藏身之處,山巒疊嶂,包抄環抱,有藏龍臥虎之象;朝山低伏,有如文武朝拜之威儀!謀得此陰宅,乃是福人等福地,蔭及子孫萬代,富貴無人能比!葬得此穴,不出三年,一定會出了不得的人物!“不是我說大話,我看了半輩子陰地陽宅,還從沒失誤過。往后,卞家發了,幫我宣揚宣揚,我就心滿意足了。正七連甲庚,二八乙辛當。明天乙未,正值八月,不可下葬,葬則犯重。春龍滾滾夏羊肥,秋犬冬牛不用推。若是犯了重喪日,三具棺材埋一堆。后天丙午,早晨寅時出柩,午時落字最好。可是,女喪當避開陽時,那就下午兩點鐘下葬吧!”

卞老師說:“我啥都不懂,請師師做主,就請白先生定奪。”

白支書說:“喪堂上要鬧就鬧三夜,沒聽說過有只鬧兩夜的。”

余少剛:“這些問題還得綜合考慮:既要避兇就吉,又不能停喪時間太長。多停喪一天,就要多耗費好幾千塊錢!今晚上鬧一夜,明晚上再鬧一夜,這就兩夜了。明天白天,辛苦你們幾個歌把式再唱半天,也算一夜。這樣也正合了白先生推算的落葬時日。卞老師,你看呢?——至于紅包兒,該加的加上,該補的補上。卞老師也不是那種摳屁眼兒嘬指頭兒,吐出的口水又往回舔的小器人。再說,這也是死了的人一生最后花那點錢,諒想不會去算那點小賬。等她的三個兒子到了家,估計他們也都希望自己母親走得風光些!”

白支書說:“我不是說錢的事!卞老師凡事精打細算,這是好作風,我們還應當向你學習。我前兒天在鄉上開會,吳鄉長在講話中還特別提到厲行節約,反對鋪張浪費。但在我們村里,不可能絕對照上級的要求去執行。該節省的要節省,該花的還得要花!紅包兒不紅包兒倒在其次,出得主家的手,幫忙做事的也拿得心安理得。我是說,老輩人留下的這些講究肯定有它的道理,我們不要為了省幾個錢兒,就去盲目廢除老規矩。”

夏三老漢接話道:“白支書說得對。往年,大戶人家兒老了人,有鬧七夜的,也有鬧九夜的。還有請道士做七七四十九天齋事的。其實,這都是后輩耍排場,如今誰還耍得起呢!依我說,人死如燈滅,你咋弄她都不知道。死人享福了,活人還得熬生活,還是盡量從簡吧。”

卞紹華:“這話我愛聽!生姜還是老的辣。”

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五點多鐘了。龍虎彪三兄弟終于趕到了家。

靈堂里撐起了簸箕大的花圈兒。花圈正中一個黑色的“奠”字比姚惠賢生前挑水用的木桶還大。萬佛寺的人第一次近距離看見這么氣派的花圈。只可惜在這里竟找不出一個會寫毛筆字的人。花圈兒緞帶(也就兩條白紙片兒)上“沉痛悼念母親大人仙逝”是用圓珠筆加粗了筆劃寫上去的。“孝男”的“孝”也寫成了“存”字。不過這些無傷大雅的錯誤也沒人去注意,畢竟萬佛寺沒幾個文化人,不會把“孝男”念成“存欄”。

村里人最為驚奇的,是卞龍手握一個紅色的,遠看像尊佛像,細瞅怪模怪樣的東西。卞虎說,那叫“大哥大”,不連電線也能打電話。有人問“很貴吧?”卞虎說“也就兩萬多塊唄。”看新奇的人張大了嘴巴,驚道:“哎喲我的媽呀,三個‘大哥’就能買一臺推土機啊!”卞虎說“差不多。”卞龍白了他一眼,同時踩了他一腳,站起身示意他出來。

弟兄倆出來,走到沒人的地方,卞龍警告卞虎:“你跟這些沒見識的人瞎侃啥呢?千萬不能把張混嘴兒死了,礦上賠了錢的事說出來。若萬一有人問,就說他吃不了苦,上了三個班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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