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各自拿了自己的那杯茶,出了客廳,又過了一道走廊,來到一間小房間里。一溜圈兒的沙發圍住一個晶瑩剔透的玻璃茶幾。里邊靠墻的電視柜上,擺放著一臺大屏幕長虹牌電視機。電視機兩邊是仿古木質高大的組合音箱。電視柜的櫥格里放有DVD、功放機等。電視柜的左邊是一個方柜櫥。周圍裝飾著許多小珠燈。珠燈變幻閃爍五顏六色的光。財神爺坐在柜櫥里,面前擺放著搖錢樹和聚寶盆。財神爺有了這兩樣東西,臉上掩飾不住興奮的笑。
招呼兩人坐下后,礦長又抓了一盤瓜子,一盤糖果。又續了茶。才坐下問卞龍:“怕還沒下過礦吧?那可是吃苦的活喲!”
卞龍紅著臉,顯得不好意思。萬明富說:“他哪里下過煤窯!還沒長足力氣呢。井下的活,差不多的他都干不動。他干得動的活,又輪不上他干。這不,他想回去,我說,路費都沒弄夠怎么走?”
“苕娃兒沒說給你安排一點兒輕松活先干著?”礦長關切地問。
還是萬明富搶著替他答道:“苕娃兒是個精打細算的人。作為班長,他要考慮礦部的利潤最大化嘛?!?
張興元說:“礦上一年不曉得養了多少閑人,哪還在乎多一個少一個!你有文化嗎?”
“初中畢業?!北妪埿÷暬卮?,其實,他初中就沒有畢業。
張興元又問:“你去過井下沒有?”
“在井下上有快夠十個班了吧?”萬明富扭頭問卞龍。卞龍點點頭,回說,“九個班?!?
“那好,你給我記記賬吧。”張興元說,“記清每個班上了多少工人,出了多少罐煤,多少罐渣矸,班長在當班實際用了多少雜工。這些,你都要給我下井弄清楚。你記的賬直接對我負責,不要叫各班的班長煽弄你伺弄作弊耍小聰明來糊弄我。你的工資跟各班的平均工資掛溝,人家合多少,你就合多少。你看行么?吃飯就在小伙食上同我們一塊兒吃。每次下井,不一定有固定時間。有時,你故意把下井時間打亂,不要讓班長掌握了你下井的規律。明白我的意思嗎?”
礦長又問萬明富:“你是炮工吧?”
萬明富說他在開卷揚機。
張興元:“你的崗位非常重要。下班了絕對不允許打牌,一定要休息好。萬一出一丁點兒事,我們都得花錢。從下個月開始,我要請個專門抓安全的礦長。我們光強調生產,不抓安全,一個班多出那么幾罐煤,花在一個小創傷上面都不夠?!?
這年七月,朝陽鄉遭受罕見的冰雹災害。雞蛋大的冰雹砸死了牛羊,砸碎了村民房上的石板。枝繁葉茂的林木被砸得光禿禿的,樹干上的皮都所剩無幾了。碎斷的樹枝樹葉亂糟糟鋪在地上,一片狼藉。眼看就要出天穗掛胡子的苞谷轉瞬間就不見了,綠油油的田地瞬間變成了泥漿橫流的黃土。地上寸草不留。冰雹伴隨著特大暴雨,肆虐地發泄著淫威,也不過半個小時的事,就把整個萬佛寺的地表植被都吞沒了。
桃花兒家房背后崖沿腳下,過去滴落金雨的地方,從崖坡滾落下來的冰雹堆積在一起足有一米多厚。時序已是夏末,這堆積如山的晶珠冰球好幾天都未完全融化。那棵高大、遮蔽房頂的板栗樹也只剩下幾條孤零零的主枝了。幾天后,疊壘堆積的樹枝碎葉下散發出腐尸臭氣,桃花兒用揚叉清理出好幾只死雞。
賀遠春不在家。桃花兒買了幾卷油毛氈鋪在房頂破碎不堪的石板上,人們無不夸贊這是一個能干女人。
村民看著眼前的一切,有的嚎啕大哭;有的癡呆呆站在空地上一兩個鐘頭不動。他們辛辛苦苦勞作了大半年,今后的生活和希望,就這樣毀于一旦。近一半的土墻屋一下成了危房,有的危房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
各村都有不同程度地毀損。尤以萬佛寺受災最為嚴重。
村支書白進財立即查看災情,統計主要的,較為嚴重的損失,當天夜里就去朝陽鄉政府匯報情況,請求賑濟救災。
接到災情報告后,朝陽鄉黨委、鄉政府高度重視。災情發生后的第二天,黨官員白守禮,鄉長吳世權,紀檢書記邱逸鶴,副鄉長石厚能等主要領導攀爬了將近四個小時,全都來到萬佛寺查看受災情況,安撫受災群眾,并在萬佛寺召開現場會,引導災民迅速展開生產自救。不能有“等、靠、要”的依賴思想。要求村干部做好政治動員工作,發動鄰居、親友發揚“一方有難,八方援助”的友愛精神。先將即將倒塌危房里的群眾轉移出去,暫時借住在有條件的鄰居、親友家里。確保受災群眾順利度過難關,不能再有意外。支書白進財令各戶把向陽利水的、水毀程度不是特別嚴重的土地翻松,讓它晾曬幾天,等待鄉政府送蘿卜籽、白菜籽來,趁早搶種下去。”
村支書白進財自掏腰包,買了他弟弟白進喜的兩只麂胯子,一只野豬蹄膀,(近幾年來,公安對民間槍支管的緊些,白進喜的那只獵槍藏在樓上斑竹筒子里不敢拿出來使用。這兩樣東西是他前些時在山上放鋼絲繩套住的。有只熊黑子賊的很:鋼絲繩套住了它的一只前腳,它硬是把自己的腳腕子咬斷,逃脫了。白進喜撿到那只熊掌時已經發臭了。那只傷殘了的熊沒死,害得白進喜幾個月不敢在那座山梁上去了。)還買了肖明智幾塊豬后臀,都熏得臘干。
白沙縣政府辦公室主任梅松竹接待了白進財。
梅主任說,對于萬佛寺遭受百年不遇的重大自然災害,縣委縣政府已經高度重視。接到朝陽鄉政府發來的災情報告,縣政府在第一時間召開了緊急會議,對減災救災,災后群眾生產生活都作了重要部署和妥善安排。已經向朝陽鄉調撥了一千床棉被,一千套冬衣,一萬斤面粉,還有一萬斤大米。要求朝陽鄉政府盡快將這批救災物資發放到災民手中,確保他們的生活不出問題。聽說,你們的生產自救工作抓的很不錯。這很好!目前都很困難,政府救濟,只是解決一時的燃眉之急,全部指望政府救濟是不可能的。你先回去,我們很期待你能夠帶領受災群眾想盡一切辦法,克服一切困難,順利度過今冬明春這段時期的難關!
白進財:“我這次來,一不是跑官要官,給自己拉票抓表揚;二不是來參加黨校培訓學習的。我只是受那些已經斷了炊煙的災民委托,求求領導大發慈悲,多少打發我們一點救災糧。全村幾百口人,辛辛苦苦種了大半年的莊稼,眨眼間,被老天爺收了個精光。地里寸草不留。有些村民已經頓口住糧。一旦出了餓死人的事,不僅我這個支部書記擔不起責任,你們上級領導恐怕也看不過意?!?
梅主任說,第一批救災物資已經下撥給朝陽鄉政府了。
白進財:“能不能再麻煩你們催促他們盡快把那物資發放下來?災民正等米下鍋呢!老是把救災物資堆放在鄉文化室里喂養老鼠和蛆芽兒,你們上級領導雖然操了心,好東西放霉爛了,災民領回去又有何用?”
“我馬上打電話催問一下?!泵分魅文闷疝k公桌上的電話,“喂,總機嗎?請接朝陽鄉政府?!?
兩分鐘之后,電話嘟嘟地響了。
“喂,小李吧?政府辦,梅松竹。對對,是。叫白書記接一下。不在?吳鄉長呢?也不在?他們回來后立即回個電話!趕快把這批救災物資安排下去,萬佛寺的受災群眾已經找到縣政府來了?!?
掛了電話,梅主任安慰道:“你放心吧。鄉政府不敢久拖的。你先回去,后續問題,我們再研究一下,該我們解決的困難,我們一定盡最大的努力幫你們解決!”
白進財拍拍他坐著的沙發,問:“能不能讓我在這上面睡一夜?街上的旅舍我也住不起。等你們研究好了,我也好帶句話回去給父老鄉親一個交代。這幾天,趁天氣好,壯一些的勞力都在搶著挖地,修排水溝,還安排了幾個人砍樹桿子撐危墻。萬一哪一家危房突然倒塌了,把那些看樣子快餓死卻又還沒死的老弱病殘埋進去了,還真無法向你們報告。”
梅主任見白進財耍起賴來,才再次仔細打量他:腳上穿了一雙不同顏色的破襪子,臟巴溜兮的皮鞋還張著蛤蟆嘴。故意把濺滿泥漿斑點的褲管綰的一邊高,一邊低。這行頭,活脫脫一個放浪不羈的乞丐。梅主任知道碰上了一個難纏的主兒。忙打電話派人去縣招待所給白支書安排了住處。看樣子,不多少再給點救災物資,他是不走的。
梅主任不是怕白進財難纏。一個長期蹲機關,善于處理各種人際關系的人,偶爾遇上這樣干練潑辣工作作風的基層干部,梅主任從內心對他生起了三分敬佩之意。他將萬佛寺災后情況立即向縣主要領導作了匯報,并提出自己的建議。領導當即表態,同意梅主任對萬佛寺追加救災物資的方案。
村支書白進財硬是憑借自己那股磨搋勁兒,在縣政府為萬佛寺受災村民又要到了兩噸糧食:一千五百斤面粉,一千五百斤大米,還有一千斤苞谷。不等朝陽鄉政府發放第一批救災物,白進財就把縣政府請的運糧車帶到了砂壩坪,把糧食先寄放在賀遠春家里。桃花兒是個心細的人,當著運糧司機的面,要求白進財用筆把糧袋全部編上號碼。白進財笑道:“不信任你,就不會往你家里放的。我給縣里領導買豬后臀,賀遠冬家里有,可他就是不肯賣給我。原來,豬后臀上還連著豬尾巴下面的東西,那是他特意留著招待他嫂子的。我們給你添麻煩了,等你上了萬佛寺,我們多湊些這東西招待你。”
“那是招待他們村領導的呢!那可是好補品!聽說他們的村領導愛走夜路,經常吃些豬尾巴下面的東西有精神?!遍_玩笑,桃花兒可不是個饒人的家伙。
萬佛寺的村民都背了背簍,三三兩兩,螞蟻搬家似的從桃花兒家把救災糧背馱回去。一時,萬佛寺的村民對支書白進財感激不盡。其他村的村民又是嫉妒,又是羨慕。感嘆“自己村的村干部沒有人家白進財有能耐,只曉得叫花子烤火,有了便宜只往自己懷里耙。村民莫想沾到一點光。
僅憑這一次從縣政府撈到的面子,就足以讓白進財在萬佛寺引以為自豪半輩子了。他在村民面前說話更有了足夠的底氣,對待村民也就更有了驕橫跋扈的資本。
萬佛寺不通車路,村民祖祖輩輩都靠肩挑背馱。準確地說,由于山高路陡的原因,他們對“肩挑”是不習慣的,主要靠“背馱”。他們背運東西的主要工具就是背簍。同為篾器,種類頗多:上口特大,容裝的東西多些,稱作“奓背”,適合男人在坡地里背苞谷棒子用;篾匠師傅將竹子劈成粗篾,以編網籠的手法編制的背簍叫“花背”,適合女人割豬草用;倘若用絲篾制成小巧玲瓏的背簍,則稱之為“樁子背”,專為男人制作的遠行馱物工具。過去,萬佛寺人吃的鹽,全是靠男人用這“樁子背”從四川大寧背運過來的。大寧鹽廠在巫溪,今轄屬CQ市。白進財的父親在二十來歲的時候,每年都去大寧一至二趟。在當時,也算得上殷實人家了。幸虧一場賭,輸掉了八石課的“莊子”,后來評定成分時,才沒當上地主。
萬佛寺人打一瓶煤油,或買幾袋食鹽(當然萬佛寺人現在不可能再去大寧背鹽了),非下一趟砂壩坪不可時,往返得半天工夫。下山上街是攀山越嶺的體力活,大多屬于男人的事。這對于視農活于救火的男人來說,耽誤半天時間,就相當于減少了他半天壽命,卻又不得不為這些瑣事去奔波。天透麻麻亮,背一背簍木炭或平時在山上采集的野藥,手里撐著“丁”字打杵,順著蜈蚣嶺山梁,側著身子,歪著屁股小心翼翼往下走。過了藤索橋,上了仙人渡水庫擋提,路才平展寬闊起來。
臨出門的時候,尚未穿衣起床的女人就嘮叨叮囑要給她捎洗衣粉什么的。男人嚷道:“往年洗衣裳,柴火灰也用得;洗腦殼,皂莢角也行,出門走親戚,用菜油渣抿頭發。照常過了日月。如今你們講究了,沒有洗衣粉就不穿衣裳了!”嘟嘟囔囔,直到聽不見了腳步聲。下午回來,不僅捎回了洗衣粉,還給女人買了護膚霜,也給自己買了抹皴口的蚌殼油。
正是因為自然環境惡劣,萬佛寺被困為窮鄉僻壤,早先屬于三不管地帶。山大人稀,雖然冷清,山民自食其力,窮日子倒也過得相對自在、安逸。冬閑了,烤柴火,煨土豆下酒。屋外狗吠,知是有人串門,便迎進來,裹著旱葉子煙扯山海經。
不分受災嚴重程度,避免出現“饃饃不熟氣不勻”的小“岔子”,白支書按萬佛寺現有人口均分了他從縣政府要來的這批救災糧。朝陽鄉也及時把第一批救災物發放下來了。村民處于興奮之中,暫時忘了受災損失給他們帶來的陣痛。
令白支書意想不到的是,這次縣政府非常認真。一個禮拜后,便派了辦公室主任梅松竹直赴重災區檢查救災物資的發放工作。朝陽鄉黨官員白守禮,鄉長吳世權陪同著縣領導又來到了萬佛寺。支書白進財先把縣鄉領導安排在自己家里,然后親自去通知村民開群眾會。
自土地承包到戶以來,村里就很少開群眾會,一般也召集不起來人開會。收稅費、集資、攤派,鄉村干部要挨家挨戶催討多少次。催促婦女結扎、上環,工作難度非常大。因為她們只生了女孩,不生個傳宗接代的兒子來延續她們的苦命,至死都不心甘的。年輕體壯一點的男人大多都出門下煤窯掙錢去了。留守在家的女人只操心自家的豬兒雞兒,田地里的莊稼,還有哪個女人最近有了相好,對同伴也冷淡了,心里總感到有些憤然。至于上面的事情,她們是不操心的,也輪不著她們操心。而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自感耳聾眼癡,起身懶動,各人自掃門前雪,不敢多管閑事。好不容易遇上哪家蓋房或喬遷,耍了漂亮門面,請一場露天電影以謝鄉鄰親友,村支書白進財總要占住放映機發表幾個小時的重要講話:勤儉節約,春耕生產,森林防火,打牌賭博,計劃生育,合同兌現......,枝枝葉葉,萬不漏一!若不是礙于主家的盛情,電影放映場恐怕就改為單口相聲排練場了。
村民最怕開會,也最懶得開會。開會扯淡耗時間,猶如鈍刀子割他們的心頭肉。
碰上幾年才搞一次的村民選舉會,白支書為了穩住自己萬佛寺村支書這個地位,就派兩個聽話的年輕娃娃背著流動票箱轉幾戶,走走過場。萬佛寺人戶稀,挨家挨戶去轉,一兩個小時轉不過來。有時,遭到群狗圍攻,兩個年輕娃娃膽小,也落得少跑許多路。白支書叮囑他們,找個僻靜無人的地方,按照候選人名次排在最前的畫圈就是。不用說,白指書的名次理所當然是排在最前面的。人窮了,不僅吃的用的不寬綽,時間也跟著不寬綽,有人替選民越俎代庖,選民也省心省力,免得耽誤他們窮忙的時間。
趁縣政府領導下鄉之際,白書記和吳鄉長要求在萬佛寺召開一次群眾會。
縣鄉三級干部一齊參加的群眾會,自然是一個很重要的會議。
支書白進財不僅自己要親自每家每戶去督催,還派了那兩個曾經幫著在選票上畫圈兒的年輕娃娃在前面打頭陣。通知村民,說不去開會的,處三百塊錢罰款。這句話相當于唐僧的緊箍咒,其震懾效果非常明顯。
山高皇帝遠,村民逆來順受慣了。又聽說縣里的領導上了萬佛寺,這可是開天辟地以來從不曾有過的新奇事。他們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鄉上的書記和鄉長。就跟聽說要耍猴戲的娃娃一樣,倒要去長些見識。
文德典家沒有人參加群眾會。文德典雙目失明,二十幾歲就拜了師父替人算命查八字。三十七歲那年,經親戚撮合,領了一個啞巴回去做老婆。瞎子算命能賺錢,小日子過的比人家五官端正,四肢健全人還滋潤。
算命先生給人查八字算命,與現在開診所和大藥房一樣,不僅是獨家壟斷行業,而且還有套路頗深的行規。譬喻說開價收錢,也是不容許討價還價的。如果有人查了八字想賴賬(當然是八字配合有缺陷,命相不怎么好的人。遇到這類人,算命先生就盡量擇好聽的,模棱兩可的話說,人聽得心里舒暢,付費就自然爽快),借口說瞎子算的不準,驢頭不對馬嘴,以企少給或不給算命錢,瞎子便笑道:“沒關系啦,我不收錢就是了,送你一命吧!”這人聽了,從此心里便生一個疙瘩,半輩子都解不開。好端端的,咋能讓一個瞎眼閉目的人送他的命呢?現代醫學研究證明,人的很多癌癥就是心里多了郁結長期得不到疏解所形成的。
啞巴眼睛好使,腳手勤快。養豬養雞,種莊稼種菜,都是一把好手。她還給文德典生了一對兒女。頭胎一枝花,是個女孩,不到十六歲就嫁給砂壩坪開肉案的楊紅興了。生第二個孩子時,啞巴正在坡地里割豬草。啞巴的肚子一陣陣痛起來,她意識到可能要臨產了,便背起一背簍豬草往回趕。在路途中,孩子出了封,落在褲襠里。啞巴背上背著豬草,懷里兜著濕漉漉的嫩肉崽兒,哇哇叫著拉了瞎子的手摸嬰兒的把兒,——是個男娃。文德典興奮得張大的嘴合不攏來,給孩子取名文守成,乳名就叫路娃兒。現在,路娃兒雖有十三四歲了,也沒上過學,還是個懵懂蟲兒。整天不曉得歸家,像個野人似的在山林里穿梭找野藥。
白進財家家戶戶通知村民開會,從文德典房檐坎下過路。啞巴在院壩坪上頭朝里,背向外,撅著屁股彎腰弓背在盆里清洗衣物。
白支書在坎下低處從啞巴微開的兩腿間望過去,啞巴的兩只奶子葫蘆似的在胸架下搖蕩。他不禁心中一動,抿嘴一笑,緊走幾步,上了房檐坎兒。啞巴見了白支書,微笑著向他點頭。忙丟下手里的活兒,去屋里搬一把椅子讓客人坐。白支書用手捻自己的胡須,下巴往起一揚,比劃著問啞巴:長胡須的老頭兒哪去了?啞巴揮手往山下夸張地劃了個弧,伸出手,大拇指在其它四指指肚兒上掐一掐,嘴里啊啊有聲,告訴白進財:瞎子下山給人算命去了。
啞巴洗了茶杯,進里屋(臥室)撮茶葉給白支書沏茶。白進財見是個機會,跟進去,趁啞巴不注意,從背后將啞巴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