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郭天子進入戰場時候,大量戰俘已在禁軍士兵押送下如趕鴨子般送到面前。
遠處李紀礱等騎兵正越過一片田地和幾條澆灌用的水溝追擊敵軍。
道路兩側血腥味濃郁,到處是被拋棄的旗幟和兵器,遠處的柵欄被點著,更遠處的營帳燃起熊熊大火,火苗竄上天空足數丈之高,空氣中充斥著一片焦臭和肉香夾雜的奇怪味道。
那是尸體被燒焦的味道。
到下午時,周軍的傷員都包扎安頓好,前鋒陸續回來向郭天子匯報,他們追到東面山口就停止了追擊,陸續回來的將士馬背上都掛著幾個首級。
路邊到處是殘肢斷臂,還有奄奄一息無人理會的叛軍傷員在哀嚎,空氣中都是濃郁血腥味,正面戰場東面,尸體已鋪成一條新路。遠處漆黑濃煙混合營帳燃燒嗶啵作響,到處都是黑色人影被燒成蜷縮焦炭,發出陣陣糊臭。
整個戰場如人間煉獄一般,要是以前,郭全斌肯定受不了,如今卻習慣了。
很快,有經驗的指揮安排一百多名士兵用濕布蒙住口鼻,手持長槍把受傷奄奄一息的叛軍士兵刺死,并收繳戰場上散落的武器。
有受傷走不動的士兵苦苦哀求依舊沒用,很快被刺死,在這種情況下,人命微不足道。
很快李虎收攏士兵回來報告,前方大營果然是糧倉,初步看了有十三倉,不過沒有存滿,每倉存糧在二千石左右。
又過一會兒,前方傳令兵回來道:“官家,李將軍(李紀礱)率兵馬追擊敵軍去了,他說要就著潰兵去攻下一處營寨,這樣會事半功倍。”
眾將目光匯聚過來,多有惶恐之意。
大周的武將別說這樣的臨陣決斷,以往就是禁軍出征也要天子授予陣圖,破敵之法之類的。
沒想天子只是點頭:“告訴他不要追擊太遠,小心遇上叛軍中軍。”
很快,李虎那邊也通過審問俘虜等出了大概戰報,叫人報到天子面前。
叛軍在此留了五千多人,負責看守兩餐以及為前方大軍運糧食,此戰殺敵七百多,俘虜兩千人左右。
軍中有七十一人戰死,受傷的有一百二十人。
這七百多殺害多是在追殺時斬獲的,最初兩軍對峙時叛軍只有百人左右的傷亡。
郭天子忍不住感慨,戰爭這東西一旦陣線崩潰,就會變成一邊倒的屠殺,而要維持住陣型士氣和毅力是最重要的。
翰林學士王?湊上來道:“官家雄才偉略運籌帷幄,這一出手便是如此大捷!真乃震鑠古今也!”
郭天子哈哈一笑,“這都算震鑠古今,那隸屬先賢良將,不早把天給震塌了。”
“啊......”王?一時語塞,面露尷尬。
郭天子道:“少拍馬屁,做好你的書記。”
“官家教訓得是......”
......
郭天子下令全軍在這休息一夜,埋鍋造飯,用敵人的補給好好吃飽喝飽,同時下令約束士兵,不準打攪山坡上的村落百姓。
黃昏時,山坡上的村落來了幾個發須花白的老人,來拜見將軍。
他們應該是白天時看到了山谷中的戰斗,害怕士兵上山害人派人來溝通,之所以都是老人,想必是抱著可能回不去的心態,老人來送死好過年輕人。
郭天子接見了他們,并向他們說明是朝廷軍隊平叛,不會害百姓分毫,令他們安心,又讓人給幾位老人家每人送了一些米面雞鴨,送他們回山去。
到傍晚,又有一片年輕村民共二十幾人背著竹編的背籮下來,回贈不少果蔬和野味,有些獐子肉和兔肉。
郭天子留他們和大軍一道吃飯,問了許多周圍風土人情,山川河流等,雖然方言不同,大家都只聽得七七八八,可也相談甚歡,又回贈他們米面和酒,送他們上山了。
根據俘虜的交代,叛軍主力昨天才出茫布,今天應該還到不了合樂關,無論是俘虜交代,還是根據足跡,扎營痕跡等判斷,叛軍中馬軍很少,行軍散亂。
他們的行進速度肯定是遠比不了周軍,更別說郭天子帶頭半天一夜奔襲一百多里的急行軍。
根據當地人說,此地距合樂關有一百二十里以上,以叛軍行軍速度,少說要走上三天左右,他們完全有時間休整一下。
天色黯下后,隨軍軍醫來大帳匯報事情,面色沉重,此時天子正與諸將安排之后的行軍計劃以及作戰計劃,另有人正在外面收編俘虜。
一切在郭天子的安排下井然有序。
很快外面的禁軍士兵進來,在帳中說了幾句,眾人臉色都黯淡下來,李虎主動請命道:“官家,某去吧。”
郭天子抬手制止:“朕親自去!”
說著領四名禁和軍醫大步流星去了,很快到一處帳篷,才到帳外血腥混雜體液腥臭撲面而來,入內之后是臨時的戰地醫院。
里面都是士兵的哀嚎,見天子進來后,哀嚎聲都少了。
這里都是重傷兵,躺著十幾人,有人昏迷不醒,有人少了眼睛,還有一位沒了半個手掌,還有沒了左臂的。
郭天子隨軍醫引導,很快到了最里面的胡床面前,里面躺著三個人,其中兩個已毫無知覺,若非胸口微微起伏,都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活著。
另一張床上躺著一個很年輕的少年,看起來年紀不比他大多少,只十八九歲的樣子。
他神志清醒可卻大口喘著粗氣,臉色煞白,額頭全是細密汗珠,像是隨時會喘不上氣。
軍醫低聲道:“官家,箭從腋下射到他肺里,已經必死無疑,越往后越磨人.......”
郭天子點頭表示明白,他蹲下身握住少年的手:“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大周的禁軍。”
少年痛苦的咧嘴:“官家......官家記得某。”
“肯定會記得的,家里的事你無須擔心,朕定會把所有撫恤的銀子給到。你是一條好漢!”郭天子肯定的說。
少年喘息粗重,緊緊握著郭天子的手,豆大的淚水滾落眼眶。
郭天子微微點頭,見此一邊軍醫也動手了,他用特制的鑿子從背后對準少年后腦,用錘輕輕一敲,少年瞬間失去意識,毫無痛苦的停止了呼吸。
直到感覺手中的手失去力氣,郭天子才輕輕放開。那一刻郭全斌有一種錯覺,殺死的不只那個少年,還有他心中的某一部分。
他起身下令:“動手吧。”
軍醫點點頭,如法炮制,很快將另兩名重傷的禁軍士兵毫無痛苦的送走。
.......
出了帳篷,夜風一吹,天地茫茫一片黑暗,舉目遠眺,黑壓壓一片分不清哪里是群山,哪里是天穹,只覺得生死似乎沒有那么可怖了。
郭天子大步流星回到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