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百姓歷經幾代人才開墾出來田地,能養家糊口安居樂業。
可之前天鼎節度付喆的奏疏絕對是包藏禍心,為一己之私把江山社稷置之不顧.......”
郭全斌一面踱步一面仔細聽著范光文的描述才逐漸明白事情原委,也聽得滿頭黑線,心中暗驚,越發感覺這大周朝絕非表面平靜海晏河清,而是已經到風雨飄搖暗流涌動。
事情并不復雜,周朝開國前河北連年戰亂,戰火延續一百多年,很多百姓都逃走,大量耕地荒廢。
于是開國之君周朝太祖皇帝下令北方五路的荒地只要是無地流民誰都可以去種,種滿三年地就歸誰,三年后和其他地區一樣按時納稅就行。
這樣的德政吸引很多流民安家,讓北方重新繁榮起來。
今年春,皇帝因為去年的騷操作缺錢玩樂,又以各種假公濟私的理由要求充盈內帑,不過的詔令都被東府宰輔們駁回,令他十分抓狂又無奈。
這時河北天鼎軍節度使付喆來“雪中送炭”。
他上奏稱:北方諸州縣的許多百姓已經免費耕種太祖皇帝賜予他們的土地五十多年。
太祖皇帝開天恩是怕他們活不下去,這些人占著太祖皇帝恩情過上好日子,如今國事艱難,前有黨項犯邊,后有西南叛亂,國庫空虛,帑藏不足,是時候讓他們回報國家了。
便提議要對所有當年在太祖詔令下獲得耕地的北方各路百姓每年加收一筆“租賦”。
在原本的算賦、口賦上交了這筆錢才能接著耕種,不然官府就會收回耕地重新賣出去或者變成官田。
理由是這原本就不是他們祖祖輩輩的土地,是太祖開恩“借”他們耕種的。
在奏疏中提出在廣大北方地區,以河北為主、包括京東西路、京東東路、河北東路、河北西路和河東路等,符合上述條件的耕地粗略計算多達兩千二百多萬畝。
天子可以下詔要求每一畝地每年交十錢租賦。
而這些錢如口賦一樣不走國庫,而是直接進入內帑,送到乾寧館儲存,支付皇帝的私人花銷。
這樣一來即便除去中間的人工費、轉運費和可能收不上來的,預計每年也可多為官家內帑奉獻八百萬貫巨財。
當時的郭皇帝聽后欣喜若狂,當即表示同意,并要求東府宰相們通過這個提議。
意外的是之前一再阻止皇帝謀私利以國庫充盈私帑的宰輔重臣們居然都同意了。
只有參知政事范光文一直在反對,參知政事是貳相,位高權重。
他強烈反對,詔書按照程序就過不中書門下,過不了中書門下就發不出去奏不了效,皇帝的財路也就斷了。
逼急了的郭全斌才在那天屏退左右召見范光文,準備好好給老家伙點顏色看看,讓他不要給十多歲的年輕皇帝皇帝為難。
沒想到不是老漢范光文不講武德,偷襲,失手把皇帝推下魚塘直接淹死了,才有他這個現代人借尸還魂。
想通這一切的郭全斌終于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慢慢踱步,范光文穿著囚服還在他身后語重心長。
“官家,付喆的辦法確實能為內帑增加收入,可也是埋下禍端遺禍萬年,是奸臣的賊計.......”
“好教官家知道,這里面有許多算計......”
郭全斌停下腳步打斷他:“我知道。”
“官家不知道啊......”
“我知道。”郭全斌打斷了老頭,給他分析說說:“十錢看似不多,可北方耕地多,算賦不過每人每年一百錢,口賦二十錢,可普通人家至少有個十畝(古畝)以上的地,好的有五六十畝,就是每年加上幾百錢的稅。
十錢看起來不多,其實等同把賦稅翻了一倍。
短期百姓可以咬牙堅持,過個七八年就要家破人亡了。
這樣一來農民們就只能低價出賣土地,有錢人就能低價買入田地,往后要么想辦法轉為官田免去丁稅,要么再由付喆這樣的大人物上疏奏事慢慢取消租稅。
無論哪種北方有錢的官員、大戶們都穩賺不賠。”其實今天一早起來,郭全斌就家人把范光文這幾天的奏疏翻出來大致看了一下,又抓住關鍵了解了周朝的稅收系統。
光是一看他就大致識破了官員們靠著皇帝的蠢來牟利的把戲。
畢竟后世稅收系統比這復雜無數倍他都弄得清清楚楚。
“官家圣明!官家圣明!”范光文激動、震驚之余滿臉不可思議的拱手高呼:“請官家立即下詔拿辦奸賊付喆,駁回詔書,不然北方諸多百姓可都要被他們害了!”
郭全斌抬手,老神在在說:“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小范啊你還是太年輕,這件事只看到了皮毛。
你有沒有想過,其一,為什么朝中大臣除了你誰都不公開反對付喆的奏疏?
其二,為什么平日朕叫他們給帑藏貢獻些許浮財他們一次次駁回,這次卻同意給內帑增加收入了?
其三,為什么你一被抓很多人都盼著你死,朕都親自派東西班直禁軍去刑部大牢拿你,就是怕半路有人滅你的口。”
“官家!”老范果然被感動得老淚縱橫,心里可能都在想自己之前是誤會英明神武聰明睿智的皇帝了,這明顯是苦肉計啊!
不過還是被小范都稱呼和說他太年輕的評價搞得有些尷尬。
“老臣糊涂,請官家賜教.......”
郭全斌篤定的說:“說明這事得利的不只付喆一個人,這是里應外合!
不止外面,肯定還有很多朝中官員都會得利。
所以朝廷里的官員要么不敢說,要么參與了不想說。
一個外朝節度可做不了這么大的事,朝廷里肯定有很多同謀。
借朕的手,變著法的從北方五路百姓嘴里嘔出兩千多萬畝地來分,所獲利益可太大了......
你斷他們的潑天財路,他們自然都想著你死。”
“這......”范光文張大嘴巴愣住了。
“別說是你,這么多人,挑頭的就是節度使,大理寺、御史臺都有牽連,朕都不敢一下拿他們如何。”郭全斌話才說完,范光文已經撲通一聲跪下。
一面磕頭一面痛哭:“罪臣愚鈍,罪臣愚鈍啊,不知道官家的高瞻遠矚、忍辱負重,居然還頂撞官家,失手傷了官家,臣罪該萬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