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一個擔心，就是程蝶衣對段小樓的感情。”

方遠平抽著煙道：“不夸張地說，我寫的時候，心是懸著的，老哥你經(jīng)驗豐富，你覺得能發(fā)嗎？”

“放心吧，沒問題。”

劉新武爽朗一笑：“我知道你寫的是啥玩意，這在國外，叫同性戀，是吧……”

幾個室友耳朵都豎了起來，詫異道：“啥，啥，同性戀？”

“就是女的喜歡女的，男的喜歡男的，擱在古代就叫斷袖之癖。”劉新武笑道。

兄弟們彼此對視了一眼，腦海中浮現(xiàn)一幅幅畫面，都齊齊打了個寒顫：“這多新鮮吶，還能這樣！？”

“正因為國內(nèi)沒這個概念，所以，讀者根本意識不到你寫的啥，等反應過來，都過去十年了。”

劉新武狡黠地笑道：“尤其是方遠平處理得很巧妙，你說是同性戀也可以，說是師兄弟之間的情誼也成！”

“就好像魯迅說《紅樓夢》——經(jīng)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

“嘿嘿，到時候誰敢批評，那誰就是捕風捉影假道學！咱們就組織協(xié)調(diào)幾個讀者罵回去，這是純潔的同志情誼，你竟然想那么臟，你丫臟得都沒眼看，還能增加熱度！”

你丫就是那個流言家，方遠平心中暗笑，劉新武后來解讀《紅樓》，都索隱得魔怔了。

劉新武又看向劉振云，笑瞇瞇地道：“對了，振云，小老鼠的故事寫的咋樣了？”

“寫好了。”

劉振云從抽屜里翻出來稿子，梗著脖子道：“要我交稿有個條件，《瓜地一夜》，你們得給我修改，在《未名湖》發(fā)表，不然，我就把這破老鼠燒了！”

方遠平寫《霸王別姬》的這段時間，《未名湖》雜志社已經(jīng)開始正式運轉(zhuǎn)。

學生們投稿的積極性極其高漲，還好初審有三個編輯幫忙，方遠平只做終審，不然根本看不過來。

商偉寫的詩歌《小溪》也被采用了，稿費一塊九毛，請客慶祝花了十九塊。

至于劉振云……

廢物！

丫憋了三個通宵寫出一個比兔子尾巴還短的短篇，叫什么《瓜地一夜》。

方遠平給予“狗屁不通，不予采用”的審稿意見，這貨備受打擊，整天垂頭喪氣。

本來他寫的就不行，實際上哪怕他寫得好，方遠平也會打擊他一頓，不給丫發(fā)表。

畢竟，當時還要拉他當苦力寫小老鼠的故事呢，新時期童話發(fā)軔者，劉振云當定了。

見他又提起這茬，方遠平挺無奈道：“你這家伙執(zhí)念真深啊，行行行，我來改，下期一準給你發(fā)。”

“說話算話啊！”劉振云這才把稿子交出去。

“奇文共賞之，我也看看！”

劉新武要看小老鼠，幾個室友就把《霸王別姬》手稿要了過來，先睹為快。

到了黃昏時分，幾個室友也都看完《霸王別姬》，一個個全部都被鎮(zhèn)住了，贊不絕口。

“這部《霸王別姬》寫的太好了，對特殊時代的揭露比《牧馬人》深刻得多！”

“程蝶衣對戲曲的熱愛，真的寫活了啊，人戲不分了！”

“愛恨刻骨，人物鮮明，一顰一笑，舉手投足，似欲乍生生活在眼前，遠平這次寫的絕了啊！”

“情節(jié)殘酷，太殘酷了，遠平有魯迅先生那味了，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正所謂，一個都不放過，一個都不寬恕！”

“段小樓太叫我失望了，蝶衣所托非人，意難平啊意難平！我想為蝶衣哭一場！”

“最懂最疼程蝶衣的，竟然是那個獐頭鼠目的反動戲霸袁世卿，袁四爺，這這這，找誰說理去……”

“而且遠平文筆技法大進，瞧瞧這段——眼為情苗，心為欲種。一生一旦，打那時起，眼神就配合起來，心無旁羈。五子中的戲子，那么的讓人瞧不起，在臺上，卻總是威風凜凜，千姣百媚——這簡直是把世情描摹得入木三分，把人物寫得活靈活現(xiàn)啊！”

劉新武笑了起來。

燕大中文系學子鑒賞水平肯定是高于一般人的，連他們都被鎮(zhèn)住了，《霸王別姬》指定成了！

《舒克貝塔》一共五萬多字，劉新武也很快看完，笑道：“振云，你文筆很不錯，這篇小說成了，回頭發(fā)個單行本。”

“我回出版社提交終審，然后查點字數(shù)，稿費的話，多退少補！”

《十月》創(chuàng)刊號的組稿截止日期越來越近，劉新武也越來越忙，帶上稿子告辭。

方遠平道：“對了，你有空去看看鐵生，他在寫《法學教授及其夫人》，我估摸著要寫完了，如果《十月》能發(fā)，你就發(fā)，達不到《十月》的刊發(fā)標準，我就發(fā)《未名湖》。”

“嗯，我會的，遠平，你有心了，還記掛著鐵生。”劉新武拍了拍方遠平的肩膀走了。

……

11月初，秋意更濃了幾分，燕南園一棟兩層小洋樓前面小花園里幾朵藍的白的牽牛花，也在秋風中枯萎凋零。

這天，方遠平拿著一疊稿紙從大教授謝勉住的宿舍里走出，揮手和謝教授告別。

査劍英開心地道：“遠平，沒想到第一期組稿這么順利，校領(lǐng)導和大教授支持力度這么大！”

謝勉寫了《記充滿希望的未名湖》，朱光遣寫了《論語文的基本功》，連副校長地理學家候仁之都寫了一篇《“未名湖”與未名湖》。

此外，劉新武帶來了石鐵生寫的《法學教授及其夫人》，也將發(fā)表在《未名湖》上，稿費24塊五毛。

方遠平一字不易，劉振云嫉妒得雙眼通紅，嘰哇亂叫，大呼黑幕。

“嗯，今兒就算組稿完成，可以開印了！”

方遠平打了個飽嗝，由衷地贊道：“謝教授的海鮮火鍋真不錯，下次還來……”

謝勉是個吃貨，喜歡吃也精通吃，后世寫過一本散文集《覓食記》專門談吃。

學者作家里喜歡吃的特別多，遠的比如梁實秋，近的比如汪曾祺，都是大吃貨。

方遠平就是考慮到這點，于是專門帶著査劍英在飯點來拿約稿，果然不虛此行，又讓他蹭上了。

老先生是閩省人，專門給方遠平搞了海鮮火鍋，魚丸蝦丸、還有冰凍墨魚仔牡蠣等，外面國營大飯店都不一定有。

“等《未名湖》出來，就把雜志給鐵生送過去，他一定會非常高興的……”方遠平成就感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