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宿命
- 他們應獻上信仰!
- 真金
- 2121字
- 2024-05-28 00:01:00
無名河畔。
碎石路旁。
那些倒在樹林里休憩的漢子們趕在微亮的晨曦前爬起。
拉磨般的喘息聲逐漸壓過了流水。
“老骨頭,你怎么這么早就爬起來了?不多睡會嗎?”漢子一鏟掀盡了坑底松散的淤泥,傾倒在路旁的雜草叢中。
而后,身后的同伴便推著一輛板車,上面蓋著厚厚一層混著草木灰燼的淡灰色熟土,又有兩人將其填入坑中,用腳踏實。
“我也不知道。”老人走到漢子身旁,彎腰抓起鏟斗,插入土中,一腳蹬入,土石翻出,“可能年紀也大了,睡不好覺了。”
“那也不能只睡半晚,你昨晚還和那個陌生人聊了一會,指定沒睡多久。”漢子只用余光瞟了一眼老人,隨后只是繼續自己的工作。
“那個陌生人看上去還挺像是個大人物的,他和你說什么了。”
鏟到了些搗不碎的大石塊,漢子只能彎腰去拾。
“他說西境人再過一個月就要走了……”
“什么,西境人?”男人漫不經心的聽著,但下一刻,他興奮的叫喊,連帶著手頭石塊也奮力往河床里一甩,“真的嗎?只剩一個月了?該死的西境人就要走了?”
河面泛起層層漣漪。
男人的嗓門驚人,周遭干活的迅速圍了過來匯成一道小圈。
一雙雙野獸般的瞳孔緊盯著老人,他們都餓極了,他們低喘著粗氣。
“老骨頭,你沒騙我們吧?”
“昨晚那個陌生的大人物是這么和我說的。”老人被眾人圍住,也有些慌亂,突然只覺得有些瘙癢,開始撓自己的后背,“他看上去也是個有良心的,應該不會騙我們這種窮苦人吧。”
“我信你,我信你,老骨頭,難怪你昨天沒睡好!”那叫嚷的漢子最先接受,他一把將老人抱起,“下一次守夜我來替你,我來替你守,你就好好的去睡一覺。”
苦悶的喘息夾著暢快的大笑,他抱著老人轉圈,搖晃。
像水中層層泛起的漣漪。
嘔——
老人伏在男人肩上,吐出一層漆黑的腥水。
那黑水落地,邊緣懸著迷幻的暈輪。
眾人皆驚。
老人粗布段衣遮蓋不住的背部蔓生出扭曲的毛發。
那漢子沒顧及腥水濺到自己身上,他只感覺抱住的老人愈發輕,像是要飛走的浮草。
那漢子雙手已然顫抖,他扶住昏厥的老人,將其安置在一條空出的板車之上,他掀開了他單薄襯衣,魚骨狀散射的骨架之上是以肉眼可見速度飛漲的狼鬃。
胸膛那處,本就只被單薄的血肉撐起的皮膚,也開始皺得干枯皴裂。
“老骨頭,他……獸化了……”
圍觀之人冷聲抽氣,后退半步。
“可為什么……?”
“我只在十幾歲的年輕人身上見過,老骨頭都這么大了……”
“怎么好端端的就獸化了,會是那個陌生人干的嗎?”
沒有理會閑雜的碎語,那漢子只是將手指放在老人的鼻前。
停留一秒,那指頭連著的臂膀就開始搖晃。
人群中,低頻、生著不安的底噪開始散播。
而后,鼻下一道微不足道的清風舔過了指頭,止住了不安。
老骨頭還有呼吸,這老家伙還活著!
“閉嘴!老骨頭還有氣!”
那漢子一聲厲吼,扭頭對著碎語的眾人。
然后,他抿了抿嘴:“老骨頭太老了,他可能要扛不住獸化了。”
“那怎么辦?西境人可不會管我們的死活,他們早給我們這幾個人定好了量,必須修到河那頭去。”
“現在少了一個人,我們本來就只有這幾個……”
那薄薄的喜悅很快就因為陡然加劇的負擔而碎得一干二凈。
“老骨頭,現在每天要吃肉,吃三頓。”那漢子沒有理會雜音,他又抓了抓老骨頭的大臂,只掂量起兩層皺皮,又捏了捏腿,只捏到一根骨頭,“不吃,就一定死。”
眾人沉默。
他們很明白對方那漢子說的是實話,也更明白即使老骨頭吃了,他也大概率會死。
但那要分出去的口糧卻是自己一點點勞出來的。
所以他們選擇沉默,也代表拒絕。
漢子冷笑,他一掃眾人,盡是閃躲避讓。
“半個月,已經死了四個。”他站起身子湊到人群里,他的個頭比旁人高些,“那四個算是倒霉的,干了當時最苦的活,吃得還是一樣的東西。”
“有個死了的是你兄弟。”他湊到一個矮小的個子面前,那人此刻面目低垂,確實看不清臉色,“趕回去告訴他家里人的卻是老骨頭。”
他抓住那人的臉,頭撞向頭,瞪圓的眼瞳狠狠地抵住那閃避的眼神。
“你為什么不去,你為什么不去?
因為你怕,你怕還要給他們家里送點東西過去。”
那人推住男人的胸膛,似要掙脫,酸楚的涕從孔中外溢,他扭轉著自己的頭,避開那噬人的視線,他尖銳的吶喊:“是,我怕!我怕我餓死,我怕我少吃了兩口就喘不上氣。”
那抵抗的手想推開那股心中的壓迫感,推著男人胸膛,無意間帶到面龐,不安的手指頂起了男人的眼皮,下方是一顆暴起的眼珠。
“但我也要臉,老骨頭去送了消息,還把自己的食物送了不少,那我就替他干活,我替他干了不少活……”
那涕淚拉長,被漢子一把甩在地上。
“上半夜是誰守的夜?下半夜是誰守的夜?”
漢子踏著沉沉的步,濺起腥臭的泥,“現在這些活里,那些是最苦最累的活,那個人替我們干的最多?”
人群沉默。
流水潺潺。
躺在板車上的老人也像是安穩酣睡著。
漢子從憤怒叫喊變成郁燥踱步。
最后只剩一聲嗚鳴歸入沉默。
他只是守在老人身邊。
“老骨頭是干了不少苦活,我們確實欠他不少人情。”
“我們不是不肯給老骨頭吃的,但你也知道我們不是只有我們一個人一張嘴。”
“老骨頭家里只剩一個人,他死了也就……”
冰冷的話語被灼熱的視線逼斷。
“……”
影子在河水里飄搖、破碎。
“一周,只有一周,我們幾個人攢一攢。”
“如果真如老骨頭說的,西境人一個月以后就要走。”
“我們最多也只能熬出一周的。”
“……”
“夠了,夠了。”
男人的手拂走板車上的塵土,他站起身,重新抓向了木鏟。
“活不下去,那就是巴特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