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見色起意
- 亂世驚鴻
- 北風三百里
- 3110字
- 2024-07-10 18:16:32
夜深了。
蔣秋儀還在外屋忙著收拾東西,冼青鴻自己坐在臥室窗前,對著桌面上那枚紐扣發(fā)呆。
她初來昆明,無親無故,之前一直借住在蔣秋儀家里。現(xiàn)在雖然在航校有宿舍,但她總回昆明老城,總不能每次都住旅館。兩個女孩子一合計,干脆冼青鴻每月付些房租,在蔣秋儀家里得了個地鋪的位置。
門栓一響,這一天就算結束。蔣秋儀洗漱干凈,走進屋子和她說話。
“航校怎么樣?”
“不怎么樣……”冼青鴻臉歪在桌面上,“那些教練機,和我上學的時候比都沒什么長進。”
“好飛機肯定緊著前線用呀,”蔣秋儀好聲好氣地勸她,又問,“你對著那紐扣發(fā)什么呆?”
冼青鴻不說話。
“你啊,”蔣秋儀意味深長地瞥她一眼,“看上葉大夫了?”
冼青鴻食指敲敲下巴,更加意味深長地瞥回去,“葉延淮?是長得不賴。”
“我呸!”蔣秋儀笑出來了,“你少和那些部隊的男人混在一起,說話像個小流氓似的!”
“本來就長得不賴呀,”冼青鴻倒是理直氣壯,“怎么,就許你對陸祁蒙暗送秋波啊?”
“你和我比什么?我那是從小的親事,又叫青梅竹馬。”
冼青鴻一臉被酸倒了牙的表情。
她說:“陸祁蒙哪好啊,犯得上你千里迢迢追到昆明。”
蔣秋儀笑了笑。
“你啊,沒喜歡過人。這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個人,和別人都不一樣,很不一樣。”
冼青鴻一臉若有所思。
“是,我覺得葉延淮是很不一樣。”她頓了頓,“他比別人都好看。”
蔣秋儀丟了個枕頭過去,“睡覺吧你!”
——
冼青鴻剛?cè)ズ叫5臅r候,大部分學員還在從杭州舊校區(qū)轉(zhuǎn)移來昆明的路上。日子過得快,轉(zhuǎn)眼之間,春城飛花,學員到齊,課程也正式開始。
剛聽說她來任教,沒人不好奇。她可不是花瓶,真刀真槍的揍下來過幾架戰(zhàn)斗機,名字和那些王牌飛行員一起印在報紙上。
更何況她帶過來一架伊16。
這些學生多是懷著滿腔報國熱忱來的。誰知幾經(jīng)選拔入航校,就被丟在這西南高原,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訓練著,連像樣的飛機都沒見過幾架。航校的教練機都是二十年代的老古董,用青鴻的話說就是“扔破爛都嫌鐵銹”。
第一次把伊16拉給這些學生看的時候,他們話都說不利索了。冼青鴻坐在一邊看著他們把臉貼在飛機身上,笑得肚子直疼。
一個學員問她,“青鴻姐,上前線,就能開這種飛機了?”
冼青鴻叼了根草,“噗”一聲吐出來,回答他,“可不,發(fā)動機馬力將近八百,你們成天念叨那霍克3到它跟前就是只麻雀。”
學員們?nèi)呵榧^——
“我要上前線!”
“我也要上前線!”
冼青鴻大笑出聲,剛想鼓勵他們努力練習,身后卻傳來一陣刺耳的咆哮聲。
她臉色冷了下來。
離他們不遠處,是另一隊受外籍教官訓練的學員。航校初搬,內(nèi)部系統(tǒng)混亂,教練隊里留了不少之前聘請的外籍教官。這些人教學水平雖說過關,但對學員的態(tài)度卻實在惡劣,動輒打罵體罰,還經(jīng)常說一些侮辱性的語言。
今天不知又怎么了,一個叫高岳的學生觸了這位教官的霉頭,從早上起就被罰做俯臥撐,到現(xiàn)在還沒停下過。
這還不夠,這外號“活閻王”的教官不知從哪抽了根樹枝,對著伏在地上的學生后背一陣猛抽。
“這王八蛋……”冼青鴻無意識地罵了一聲,翻起身就要去和他理論。
“青鴻姐……”幾個學員趕忙攔住她,“你……你就別管了。”
這事不是第一次了。她以前插手,報到政訓處總得挨處分。后來學生們私下找到冼青鴻,說這種事大家早就心照不宣,只求她以后別在把自己也搭進去。
可就這么看著,未免太過窩囊。
冼青鴻和學員關系再近也是上級,她執(zhí)意要管,別人總不好強攔。拉扯間,有個人一回頭,“噼啪”立正。
“張教官!”
剩下的學員聞聲也趕忙站直,人群里一陣齊整的“教官好”。
張翎羽點過頭,示意學員散開。
他們雖然都是新兵,但訓練有素,片刻間便離開這片場地。臨走前,還有幾個人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伊16。
冼青鴻被那眼神刺得一陣心痛。
張翎羽扶住她的肩膀。
“你又看不下去了?”他有點無奈,“青鴻,我和你說過,這種事……”
“我知道,見怪不怪,對吧?”冼青鴻深吸了口氣,“翎羽,我真是恨死這四個字了。”
她看向那個被鞭打的學員。
“我真想回戰(zhàn)場。黑白對錯都分明,再大的恨也能一梭子子彈打出去。現(xiàn)在這樣,活得沒意思。”
張翎羽低下頭,似是在品味她的話。狂嘯的長風之中,他輕聲重復道:“回戰(zhàn)場,誰不想呢……”
風將他的話吹散,冼青鴻一個字也沒聽到。
遠處那教官總算結束懲罰,將高岳一個人丟下便耀武揚威地離開了。冼青鴻看他半天沒爬起來,急忙跑了過去。
“高岳,你怎么樣?”
這叫高岳的學員做了一上午俯臥撐,又被痛打了一頓,早就恍惚得分不清東南西北。此刻見到冼青鴻半跪在他跟前,趕忙振作精神,無奈身上又疼又軟,實在爬不起來。
“青鴻姐……”他強顏歡笑,“還行……還行。”
“行什么行?!”冼青鴻把這些學員都當自己親弟弟,看見他臉色發(fā)白早就心疼死了,“翎羽,過來扶人!”
張翎羽可不比冼青鴻,雖然不體罰學員,但一直是他們又敬又怕的對象。恐懼催生力量,高岳一個伏地挺身,竟然自己站了起來。
張翎羽伸出來的手訕訕收回去。
他咳嗽一聲掩飾尷尬,問高岳,“他為什么罰你?”
高岳一下就憤慨起來,“他說我……說我操作錯誤損壞發(fā)動機,可我就是按照他教的來的,那明明是機器零件老化出了問題……”
汗水流進衣服里,把傷口漬得生疼,高岳動了動肩胛骨,似是很不舒服。
可即便這樣了,他還怕冼青鴻擔心似的解釋道:“不過,沒事,真沒事。青鴻姐,你別這樣,我不疼。”
冼青鴻“嗯”了一聲,低下頭,攥著手,指甲把掌心壓出一道深深的印痕。
緩了半晌,她伸手將高岳拉到自己身邊。
之前沒仔細看,現(xiàn)在打量一番他的眉眼,青鴻忽然發(fā)現(xiàn)他長得挺像自己弟弟,曾受命于空軍第五大隊的冼之衡。
心一下就軟了。
她說:“你是不是腰上有傷?”
忘了誰和她提的,反正是有這么回事。高岳抓了抓后腦勺,也摸不透冼青鴻打的是什么主意。
“是。”
“沒去醫(yī)院看?”
“嗨,”高岳大喇喇地笑了,“去醫(yī)院?那得做手術,幾個月下不了床,我還怎么按時畢業(yè)啊?青鴻姐,你不知道,我著急上前線,急死了。”
“那就硬扛?”
“男人嘛,不就是扛著,沒事。”
高岳正沉迷于自己在冼青鴻面前展示自己的男兒氣概,卻沒想到對方下一句話是,“下午休假,我?guī)闳ノ牧纸帧!?
“啊?去文林街干嗎?”
“看腰。”
——
茶攤上坐了幾個學生。
1938年初,北大、清華、南大在昆明組建西南聯(lián)合大學,再加上昆明本地的東陸大學等校,昆明城一時有了許多年輕面孔。
這些學生不念書的時候,就跑到文林街上的茶館酒肆吹牛打牌,偶爾也壓低聲音談談國事。
門外“嗚”的一聲,發(fā)動機的轟鳴震耳欲聾。
一個學生探出頭,“這還有燒油車?”
另一個學生把他腦袋摁回去,懶洋洋說道:“航校那幫空軍的摩托唄,全昆明城就他們囂張。”
門外,囂張的冼青鴻騎著她囂張的摩托,風一般停到濟世堂門前。
葉延淮不為所動。
繼上次她跑到他跟前恍然大悟一通緊接著消失,已經(jīng)過去兩個月了。
他只是聽說,聽說她在蔣秋儀家打地鋪,偶爾深夜回去倒頭便睡。聽說她在航校任教,因為和外籍教官起沖突成天被罰做俯臥撐,上躥下跳的模樣一點也不像重傷初愈之人。
她來那次,蔣秋儀還問他來著,“葉大夫,你今天這是生什么氣呢?”
生什么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生什么氣。細思來由,大約是因為冼青鴻和人打架。
但是冼青鴻和人打架,到底又關他什么事?
葉延淮這種人,對誰都不關心,對誰都不在乎,人和人之間的界限分得太清楚。
他大概不明白,這事就好比你撿了一只流浪貓。沒撿這貓之前,她在街上抓耗子吃剩飯和別的貓打架全都不關你事。可你要是把她帶回家,給她梳毛喂食療傷,她就成了你的貓了。
你見不得她受委屈,見不得她被欺負。你擔心她吃不飽穿不暖,忍不住地要插手她的人生。
偏偏這貓跑出去和別的阿貓阿狗打起來了,打完了回頭蹭蹭你,再跑就是兩個月沒回來。你說氣人不氣人?
兩個月過去,你幾乎氣絕身亡,她居然又若無其事地跑到你面前,手指屈起來,“噠噠噠”地敲桌子。
“葉大夫,”冼青鴻歪著頭看葉延淮,“好久不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