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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魚都臭了

“每餐只要四菜一湯?”

李貴妃大吃一驚。

雖然她現在茹素,但是每天用膳,菜樣依然不少,有野菜,有菌菇,有各色豆類制品,幾十張金銀盤子,很有排場。

不如慈禧太后一頓一百零八道菜,但也不是尋常人家能比的。

一下子要縮減這么多,哪怕是李貴妃都覺得過分。

見李貴妃臉色有異,朱翊鈞打了個哈哈,其實他這是故作驚人之語,并非一定要只剩四菜一湯。

他記得魯迅先生所說——中國人是喜歡調和的,拆窗戶,大家都不同意,但是你要拆屋頂的時候,大家就同意拆窗戶了。

指望現在的帝王家如后世總理一般簡素,太難為人,但是一些不必要的奢侈排場,還是可以裁撤的。

“兒子記得,爹爹曾因為心中不忍,停止食用驢腸。”

朱翊鈞先提起隆慶,當年還是裕王時他就十分喜愛驢腸,聽說自己這個原體出生的時候,還吃了一頓來慶祝。

不是學謙哥吃大腸刺身,而是洗干凈后,濃油赤醬的燒煨,類似于后世魯菜經典的九轉大腸。

因為這一道菜做法十分復雜,耗時漫長,所以每天都要殺一頭活驢,預備著隆慶點選。

當他知道要這么奢侈后,都嚇了一跳,決定不再吃驢腸。

李貴妃不以為意:“那只是罷了一道菜,你若有哪個菜不喜歡的,以后再也不上了就是,何必精簡到這個地步。”

朱翊鈞裝作思索的模樣說道:“兒子曾聽聞,洪武爺爺時,念我皇明創業艱難辛苦,為了讓后人不忘記祖宗的努力,特意要求,早晚用膳都要有一道苦味野菜。雖然我不怎么愛吃……”

朱翊鈞吃不下苦的,苦瓜之類是一口都不碰,寧可吃寡淡的青菜。

他自后世而來,雖說沒有皇帝的排場,但是自小食用的蔬菜水果,牛羊豬魚都經過了科學選育。使用的調料則經過商家的激烈競爭,就算是廚藝和廚具都有著數百年的進化。

在金錢的加持下,全球的食材、調味品都能買到。

沒有全球化和現代冷鏈的加持,許多好東西根本運不到京城。

如北極海貝,南國榴蓮,皇帝哪里見過?

許多東西,無非是吃個新奇,還伴隨著寄生蟲等風險。

在這個時代,他可不想成為第二個陳登。

(和申鶴斗智斗勇,實在寫不出來,這段全部刪掉,本章后面有被申鶴嫌疑的,全都修改,o(╥﹏╥)o)

曾經滄海難為水。

哪怕現在不再由光祿寺提供御膳,轉而由馮保、王臻等大太監選派廚師,輪換提供,依舊差了許多。

食材相對局限,好比南方上貢的鰣魚,雖然有冰塊,但是保鮮能力依然不夠,導致送到京師的時候,魚都已經臭了。

廚子們不好明說,干脆直接用臭了的鰣魚做菜,反而京師的皇帝太監們都吃慣了,以為真正的貢品鰣魚就是這個味,不臭不正宗。

當這些太監來到南京品嘗到新鮮鰣魚后,還以為是假的。

就這樣的臭魚,沒有經過正確的風干腌制,不知道滋生了多少細菌微生物,吃下去后胃腸哪受得了?

有道是病從口入。

別的皇帝不懂,隨便吃,朱翊鈞是不敢進肚的。

吃的東西,不要求多,不追求過于精美,但求健康。

像這樣的例子,可不是一個兩個。

朱翊鈞不怎么在乎口腹之欲,他更想勵精圖治,做一番大事業。

當然得保護好自己的身體,長命百歲。

所以在飲食方面,同樣要有所革新。

李貴妃莞爾一笑:“娘就知道你愛吃肉,這幾日天天讓你吃素,是苦了你了。”

朱翊鈞搖搖頭,道:“兒子已經長大懂事了,知道野菜雖然苦,但是老祖宗給后人定例不是沒有道理的,這就叫憶苦/思甜。”

“憶苦/思甜?”

李貴妃點點頭,她知道御膳中一直都有野菜,但一直沒想過洪武定下這個規矩的道理。

“對,兒子以此知曉祖宗建立基業之艱辛,更加珍惜這皇位之不易。勤政愛民,做個好皇帝。不做荒淫無道,奢靡享樂的昏君。”

李貴妃眼前一亮,她最愛聽這些話了。

“兒子心中估算,一餐用膳,米面菜肉,不過兩斤上下,再多就吃不下去。

而每餐菜品足足有三四十種,有些連碰都不碰,是純粹的排場。剩下的都要賞賜給宮人。如此太過浪費,不如干脆裁減一些。

四菜一湯或許夸張了,但裁撤大半,每頓都換菜樣,又不浪費,又能滿足口腹之欲。

每餐可省的銀錢或許不多,但是積土成山,累積到一年,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

李貴妃聽懂了,但她沉吟不語。

有道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李貴妃好不容易從貧家小女進階成貴妃,甚至是太后,哪里舍得這些排場享受。

人性使然,難以避免。

“我兒有所不知,每餐所剩,都會賞賜下去,以此籠絡人心。如果剩的太少,如何得用?”

李貴妃想到了一個反對的理由。

朱翊鈞聽著有點別扭,這種說法讓他想到了之前看過的一個故事。

宮中一位貴人,因為財政困難,因此免去了免費提供給太監宮女的消暑綠豆湯,省下的開支中,取出一半折成現銀發放。

實際上這一項革新并不成功,還引來了諸多不滿。

綠豆湯能惠濟底層宮女太監,天熱時多少能喝上一口,取消后,發放的銀錢就不一定到自己的手里了。

而且宮中物價騰貴,同樣的錢,都不一定能買來一碗綠豆湯。

但御膳不一樣,細細思索后,朱翊鈞想明白了,這完全是兩碼事。

能夠被皇帝賞賜御膳剩飯的,都是皇帝親近熟悉的大太監,位高權重,平時沒少貪圖享樂,并不稀罕這一頓剩飯能不能讓他們吃飽。

可能在領賞謝恩后,回去就倒掉,吃大廚新作的,更合自己口味飯菜了。

他們要的只是皇帝親近信任的態度,哪怕只是一口湯,都足夠了。

朱翊鈞堅定道:“御膳剩下的飯菜,賞賜并沒有定例,并不需要以此來籠絡人心。節省銀錢后,可以拿出一部分,用作日常賞賜,都是一樣的。”

見李貴妃動搖,朱翊鈞勸道:“娘親您想,我等天家日常用度,都是要務求盡善盡美。

比如憲廟爺爺的成化雞缸杯,如今已成難得的珍品。

兒子聽說,大內御用的瓷器,在燒制的時候,如果同一批瓷器中有一個瑕疵,整個這一批的瓷器都要砸毀,重新燒制。

御膳也是如此,不管米面菜肉,都盡要最好的。我等吃上一斤,可能膳房要挑揀十斤,采買的要選購百斤,百姓的負擔就是千斤……

兒子只是裁減幾道菜,但是會有幾百個百姓因此松一口氣,日子過的更好。”

“何至于此!”李貴妃皺眉。

“或許說的夸張了一些,但大意如此,民間稱此為‘層層加碼’。

娘親請想想,我等吃山珍海味的時候,底下這些采買,經辦的人,過了一手,能不趁機也吃上一口?你一口我一口,本來只需要十斤的量,就變成了百斤,千斤。

所以兒子想,干脆自己重新規范,定下規矩。約束好自己,再約束下面這些人。不然我們奢靡享用,卻一味的要求底下人過苦日子,人心能服?”

朱翊鈞指著身邊幾個金銀大盤,上面盛裝餐后的水果和點心。

宮廷果盤,也有形制。

果盤均用二尺盤粘砌,每盤高二尺,按照記載,每年光是各色果品就需要九萬四千多斤。

“娘親,這一個金盤子,要耗費多少銀錢?”

李貴妃搖頭不知。

“兒子聽說我皇明黃金出產極少,如今大多在云貴之地,采集不易,還時常因此發生民亂。

父皇曾幾次采買金子,用來打造器具,還被朝中官員上疏勸諫過。想必這個金盤子造價不菲,而每餐所用金盤,何止十個?

如果每餐減少菜品,這些金銀盤子,都可以熔煉,彌補內帑,或做國用。”

朱翊鈞讓人去找舊檔,《南京光祿寺志》,其中存有太祖時的用膳記錄。

“娘親您看,太祖爺爺時,早膳一頓十二種,午膳一頓二十種……不如恢復祖宗朝制度。”

祖制不適合當下的,朱翊鈞要改,如果祖制比當下的更好,他就化身成為維護祖制的復古派。

有洪武時的資料作為例子,李貴妃終于勉強同意。

說起洪武,朱翊鈞趁熱打鐵道:“兒子今天看到了尚膳監的穆進德,他說南京的鮒魚已經進獻到孝陵,祭祀給了太祖爺爺。余下的裝上船,正在走運河,等到月末就能進京。之后進獻太廟,然后可用于御膳。

娘親對這鰣魚可有印象?”

李貴妃點頭:“年年同鮮梅,枇杷等物一同進獻,娘親哪有不知道的。”

“但是兒子最近才知道,原來南京的鰣魚,并不是臭的!”

李貴妃面露驚訝之色。

她在裕王府時,因為嘉靖皇帝信奉“二龍不相見”,所以裕王的日子其實也是緊巴巴的,當時都沒見過這等貢品。

她進宮后才吃到鰣魚,以為就是這個味,所以不怎么愛吃這個,更喜歡同批上貢的枇杷等南方水果。

“娘親您想,京師附近,同樣上貢許多新鮮河魚海魚,哪有臭的?這分明是因為路途遙遠,放臭的!”

“天家貢品不是用冰塊保鮮嗎?”

“兒子不知,或許是冰塊不夠,或許是有人偷偷把冰塊賣掉,貪墨了這筆銀錢。總之,要進獻給太廟的貢品都有這樣的問題,我等日常吃食,豈會沒有其他弊病?

但日常用膳的制度,是一定要革新的!”

李貴妃終于意動,無奈道:“你要如何?”

“唐時杜牧有詩云‘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這話說的就是唐玄宗寵愛楊貴妃,派人千里迢迢的把南方的荔枝運到長安供她吃。

結果呢,安史之亂,打斷了盛唐氣象,這就是前車之鑒。兒子之前讀唐史,一想到盛唐由此轉衰,心中總是痛心不已。

這鰣魚產自江南,至我京師處,有兩千多里路程,為此要用多少人馬,多少船只,多少冰塊?晝夜不停的運送,魚都要變臭,何必再吃它,不如免除這一進貢!”

“依你依你,這個魚不吃了!”

李貴妃無話可說,終于退讓了一步,但是朱翊鈞并不滿足。

“娘親,弊病不只是這一條鰣魚。其他的采買,也要有所限制才行。比如這京師的銀魚,尚食監在此特意辦了一個魚廠,用來捕撈銀魚,其中不知要消耗多少民力?”

“難道你連銀魚都不讓娘親吃了嗎?”李貴妃氣急。

小銀魚,算是京津特產之一。

這東西細長而透明,沒有魚鱗,潔白如玉,看不出臟腑。

看上去就和別的魚不一樣,干凈又衛生,所以有“面條魚”的叫法。

李貴妃禮佛,吃這個只當是吃面。

“娘親別氣,之前兒子看到奏章,說銀魚廠,已經成為了禍害當地的弊政之一。

弘治時就有詩提及,

‘潮河吞吐海潮回,宮廠黃旗壓境開。弦誦喧啾無犬吠,卻驚中使打魚來’。

說這宮中惡政,已經驚擾得地方雞犬不寧了!

兒子心想,可以裁撤魚廠,節省人員和開支。免得他們仗著是為了宮中辦事,就欺負當地的百姓。

這些人可以自行捕撈,運到京師售賣,再由宮中采買,我們一樣可以吃到。”

當地的太監們趁著征收銀魚的機會,還會加增葦網稅,將不出產銀魚的地方也擴大增收銀魚稅,讓當地百姓苦不堪言。

李貴妃氣緩。

“關于采買……兒子還想起一首詩,是白樂天的《賣炭翁》。”

朱翊鈞背誦道:“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

李貴妃本就出身泥瓦匠家庭,一聽開頭,就覺得有幾分熟悉,她的父親李偉,當年不也是為了家中衣服吃食,每天勞作,十指發黑?

如今過上了好日子,因為這詩,已經快要忘卻的童年回憶,都想起來了。

本來還在抵觸的心里,不由得緩和了幾分。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

這又說中她的心坎,京師的冬天,十分難熬。

她小時候每次過冬,都是凍過來的,就算剛到裕王府的前兩年,因為只是底層宮女,依然不好過。

“半匹紅紗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

聽到最后,李貴妃忍不住流出兩行清淚,同情這個被強迫交易的老翁。

朱翊鈞氣憤道:“娘親,兒子看韓昌黎的書,也有說及這些的,說是宮中的宦官們強要百姓之物,低價收購,黑心的不給分文,膽大的甚至要要‘進奉’和‘門戶’錢。

老百姓拿著自己種的菜、養的羊,不但拿不到一個銅板,反要搭進去不少!”

“這都是唐代的故事,我皇明不會有的。娘親記得太祖爺曾經定下規矩,說宮中采買,要比市價高出一成,以此表示天家寬厚,不欺負百姓。”李貴妃寬慰道。

朱翊鈞冷笑:“唐時難道就定下了規矩,要宦官們這般行事?這種事情,我皇明就沒有?兒子都已經看過彈劾的奏章了!

如陳洪孟沖這等奸人,他們蠱惑爹爹,仗著恩寵,手底下負責采買的太監,就曾這般欺壓良善百姓。娘親如果不信,去問馮保就是了!”

其實他根本沒有證據,但是如今馮保哪敢和自己唱反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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