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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什翼犍恢復“代王”號的史事與拓跋氏早期史料的辨析

正是由于史官有意抹去“上洛公”的痕跡,后人只能從“即位”與“即王位”的細微區別中尋找線索。而什翼犍放棄“上洛公”之號和恢復猗盧時期“代王”之號的時間,已經成為一個難以解決的謎團。不過,什翼犍時期的拓跋氏,畢竟還是十六國時期的一股勢力,利用《魏書》和其他史料的比對,還是可以追尋這一時期史事的大體輪廓。

從《魏書》的文本來看,在建國十四年(351)的記載中出現了一次明顯轉折。《序紀》稱:“帝曰:‘石胡衰滅,冉閔肆禍,中州紛梗,莫有匡救,吾將親率六軍,廓定四海。’乃敕諸部,各率所統,以俟大期。”(73)這一記載,與《序紀》記晉愍帝為劉曜所害時,平文帝稱“今中原無主,天其資我乎”一事極為類似。在現存史料中,道武帝即位之前的北魏史事記載十分簡略。在《序紀》中,什翼犍在位期間甚至多年無事可記,以大量記載他國史事的方式進行填充。其中,記事的內容又比記言為多。實際上,《序紀》有關什翼犍建國年間的所有記載中,建國十四年這次記言是唯一一次。看來,這一年在拓跋氏的發展歷史上還是有一定里程碑式的意義的。至少,隨著石趙政權的崩潰,什翼犍擺脫了對石虎的依附關系,石趙政權的“上洛公”封號也就失去了意義。

也正是建國十四年前后,中原局勢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是年,苻健即天王位并立國號大秦,東晉封段龕為齊公,劉顯稱帝于襄國;次年,苻健、慕容儁先后稱帝,此外還有段勤自稱趙帝。也即是說,在石趙敗亡后,北方地區出現了一次稱王稱帝的高潮,不僅有相對強大的勢力,也有一些較小的部族。這些大大小小的政權,有的后來建立了強大的政權,也有的迅速衰亡。從稱王稱帝的地域來看,幾乎遍及從遼東到關中的整個北方地區。在這一波風潮中,什翼犍有沒有采取更多的措施,比如模仿其他勢力稱王稱帝等行為,今人已經不得而知。北魏史官選擇這一年記載什翼犍的天下之志,不是沒有理由的。

隨著中原政治格局的變化,什翼犍的機會轉瞬即逝。在石趙內亂之際,慕容儁迅速占領幽州的大片土地,并以弟慕容宜為代郡城郎,孫泳為廣寧太守(74),扼住了拓跋從代谷東出的門戶。其后慕容儁光壽元年(357),“匈奴單于賀賴頭率部落三萬五千降于儁,拜寧西將軍、云中郡公,處之于代郡平舒城”(75)。據姚薇元先生所考,此賀賴頭即是賀蘭部(76)。田余慶先生指出,慕容儁的目的乃是利用賀賴部力量為慕容看守代郡迆西至云中地區以控制拓跋部(77)。何德章先生更進一步指出,此時的拓跋代實際上處于慕容燕的附庸地位(78)。見諸《魏書》以外的材料,可以看出什翼犍時期拓跋代生存和發展的局促境地。直到代國為前秦所滅,什翼犍勢力一直被限制在漠北到雁北一帶,自始至終都沒有獲得染指中原的機會。從《魏書》記載的拓跋氏內部的發展來說,即便什翼犍已經萌發了較強的入主中原的獨立意識,但他的許多舉措常常受到各種各樣的內部勢力的掣肘。漢化與反漢化的斗爭,在部族內部一直揮之不去。不過,什翼犍畢竟也采取了一些帶有漢化色彩的措施。《序紀》稱,建國二年夏五月,“朝諸大人于參合陂,議欲定都灅源川,連日不決,乃從太后計而止”(79)。《魏書》敘其事云:“昭成初欲定都于灅源川,筑城郭,起宮室,議不決。后聞之,曰:‘國自上世,遷徙為業。今事難之后,基業未固。若城郭而居,一旦寇來,難卒遷動。’乃止。”(80)關于筑城郭、起宮室的爭議一直到北魏立國時仍在,也被看作拓跋氏開始進入定居生活方式的標志。定都于灅源川的計劃雖然沒有實現,不過什翼犍很快就于建國三年定都盛樂,次年又“筑盛樂城于故城南八里”(81)。可以看出,什翼犍仿效中原城居制度的意愿是非常急切的。什翼犍十歲起在中原生活了近十年,可能受到中原文化很深的影響。陶弘景曾記錄“拓跋犍以建國元年于赤冶城鑄刺刀十口,金鏤‘赤冶’字”(82),這可能也是什翼犍有意制造的帶有華夏色彩的名物(83)。對于什翼犍來說,重新實行猗盧以來的漢化政策是其努力經營的方向,恢復西晉以來的代王封號也是其中的措施之一。

處于多種民族、多重勢力紛爭不斷的局勢之中,利用西晉的政治封號獲取實際利益應當也是什翼犍所首先考慮到的。在什翼犍的時代,與拓跋鮮卑有聯系的許多政權都利用晉朝的封號,為自己的統治和擴大勢力謀求合法性資源以及相應利益。這一情況以慕容鮮卑建立的前燕政權與漢人張氏的前涼政權最為典型。這兩個政權使用晉朝封號,以晉朝的藩屬自居,打著“勤王”的幌子,以達到“忠義彰于本朝,私利歸于我國”(84)的目的。慕容廆的征虜將軍魯昌為其所定之策云:

今兩京傾沒,天子蒙塵,瑯邪承制江東,實人命所系。明公雄據海朔,跨總一方,而諸部猶怙眾稱兵,未遵道化者,蓋以官非王命,又自以為強。今宜通使瑯邪,勸承大統,然后敷宣帝命,以伐有罪,誰敢不從!(85)

自此以后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前燕政權基本實行的就是這種精神指導下的政策。這樣的政策使前燕政權獲取了不少政治資本,也促進了慕容部的漢化和發展。至于漢族地方政權前涼更是一直以忠于晉朝為標榜。前涼的年號只有前涼威王張祚曾改元為和平,其他時期都是使用晉朝的年號。1964年,在新疆哈拉和卓的古墓群中發現了署有“建興卅六年”的文物(86),這是前涼使用西晉年號的實物證據。從《魏書》的記載可以知道,什翼犍與前燕有歷史悠久的部族聯姻,與前涼張氏也是交聘不斷。據《晉書·慕容皝載記》,咸康六年,慕容皝派長史劉翔向建康獻捷,兼求假燕王璽綬,同年被東晉封為使持節、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幽州牧、大單于、燕王。而前涼的張氏也在追求涼王的稱號,卻始終未獲東晉的承認。慕容皝受封燕王后,張重華派親信對到達涼州的東晉御史俞歸曰:“我家主公奕世忠于晉室,而不如鮮卑矣。臺加慕容皝燕王,今甫授州主大將軍,何以加勸有功忠義之臣乎!”(87)慕容皝、張重華向東晉苦苦追求的王爵之號,拓跋氏則早在數十年前的猗盧時代就已從西晉獲取。很難想象與慕容燕、張氏前涼政權保持密切關系的什翼犍,會對“代王”號無動于衷。可以說,“代王”號在此后的某個時間得以恢復,是契合時代潮流順理成章的事情。

將拓跋氏置于十六國的大背景中,或許能夠更好地理解《魏書》所記什翼犍時期史事的意義。也正因為如此,對于什翼犍恢復“代王”稱號的意義,也不宜僅以《魏書》所記載的作簡單理解。《魏書》斥東晉為僭偽的筆法,無疑是北魏史官的改寫;什翼犍恢復“代王”稱號,也一定有其現實需要。十六國時期的諸政權,追求東晉政權的封號是由于東晉“承制江東,實人命所系”,什翼犍“即代王位”并建立“眾官雜號,多同于晉朝”的制度,也不大可能僅僅只是奉西晉的正統而無視東晉的存在。因此,與《魏書》強調“代王”稱號與北魏承繼西晉正統的關系不同,什翼犍恢復“代王”稱號則很有可能與慕容燕、張氏前涼政權以尊東晉獲取利益的目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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