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咸陽宮后，李斯一路走下臺基。

這臺基本就不低，尤其是秦始皇一統天下，改稱號為皇帝。

為了彰顯至高無上的地位，直接拓為九九八十一級，高足九丈的至極之數。

這讓年近花甲的李斯還沒走完最后一級，便累得氣喘吁吁，但看趙高就在不遠處站著，他還是立刻調整呼吸，步伐穩健地迎上前去。

“府令大人你怎么還在這兒？”

之所以說“還”，是因為在來的時候，他就碰到了趙高。

當時趙高滿身狼藉，鼻涕眼淚一臉，連路都走不穩，還不忘和他打招呼，丞相大人也這么早來面圣啊！

昨夜他把手諭內容讓人送給趙高的同時，也回話呂清一切聽長公子吩咐行事，誰知道直到扶蘇把罪犯都釋放完后，呂清那個蠢貨才把這事兒告訴他。

奈何木已成舟，再去廷尉府已經無濟于事，他也是第一時間就來面見皇帝，看看事情有沒有轉圜的余地，然后就在咸陽宮的宮門前碰見了剛出來的趙高。

趙高表面上是在和他打招呼，實際上是在嘲諷他本想投石問路，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是個妥妥的大聰明。

“這還不都是為了等丞相大人嘛！”

趙高故作用力地板著臉，而他越是努力，那嘲諷和得意就越發表現得淋漓盡致。

曾幾何時，他們作對時都是痛擊對方，隨著時間的推移，抗擊能力提升，不得不改變方式。

難對方所難，苦對方所苦，滿懷關愛地把屎喂到對方嘴里，這樣不僅有效，而且優雅。

這人一上了年紀啊，也就脫離了那些低級趣味，有時候也由不得自己。

“這還真是為難府令大人了，若斯是這般模樣，早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了，府令大人竟然還能穩若泰山地站著，而且是在這宮前人多眼雜的地方，不畏世俗眼光能到這種地步，斯佩服之至，佩服之至啊！”

李斯一臉認真地恭維，甚至還躬身行了一個大禮，就差當場表現一個五體投地了。

趙高則伸手去扶，直接露出一臉的謙虛。

“哪里哪里，高乃鄙陋之人，不及丞相大人遠籌帷幄，高瞻遠矚，坐視長公子將那一干罪犯盡數釋放！”

“府令大人謬贊了，全仰仗長公子殿下雷厲風行，不過聽說府令大人帶了一群人過去，竟然被長公子一個人給打了，還打成了模樣！”

李斯嘖嘖稱奇，還像是突然聞到了什么，仔細嗅了兩下，疑惑地問道：“這是哪里來的一股子尿騷味？斯雖然人老了，但還是能管住的，莫非是府令大人？我記得府令大人也沒問題啊，聽說長公子把秦王劍架道府令大人脖子上了，府令大人出身隱宮，后又侍奉陛下，暗中牽線，聯合昌平君等人斗倒呂不韋，什么大風大浪沒有見過，不會在這個時候嚇尿了吧？”

“都說好漢不提當年勇，那些早都過去了，現在的高說到底也就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罷了！”趙高忍不住生出些許怒意，但還是迅速壓下，可憐兮兮地說道：“陛下見到老臣這幅樣子，也是頓生憐憫，控制不住對對長公子大發雷霆，不知陛下對丞相大人是如何交代的，丞相大人本就日理萬機，這下又多一件事，怕是休息的時間就更少了，這樣下去對身體可不好啊！”

“為國操勞都是斯的本分，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這才對得起陛下的信賴，而且斯的身體還算硬朗，不至于被一件事給影響了，倒是府令大人，這怕是傷筋動骨了吧，可要好好修養才是，不要落下病根，斯曾有幸遇到一位神醫，得到了不少好藥，其中有一種治療跌打損傷效果奇佳，等斯回去就讓人送到府上！”

“丞相大人有心了，高這里也有一株百年老山參，珍藏多年一直不舍得用，回去后就讓人送過來，好助丞相大人緩解疲勞，益壽延年！”

“謝府令大人了！”

“都是應該的！”

兩人熱情道別之后，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走過拐角，彼此視野消失，李斯面色頓時冷若冰霜，一腳將旁邊的石頭踹飛。

“沒娘養的趙高，我艸泥馬的……”

似是心有靈犀，趙高也將旁邊的石頭踹飛。

“李斯這個狗娘養的，也就會在這逞口舌之力！”

將一口老痰狠狠地啐在地上，三兩步跳上馬車，朝著望夷宮的方向疾馳而去。

當初秦始皇掃平六國后，中原再無敵手，只剩下兩個外族部落，北方的匈奴和南方的百越。

在增兵戍邊的同時，皇帝修建了這座望夷宮，意在監視恐嚇蠻人，告誡他們想活著就別禍亂中原。

匈奴旁邊的一個部落不僅乖巧，而且識趣，提前就把公主送過來服侍皇帝，很快公主就給皇帝生了一個兒子。

皇帝對這個叫胡亥的兒子很是喜歡，便讓胡亥和那個公主胡姬入駐了望夷宮。

來到望夷宮后，趙高輕車熟路，直奔胡亥平日所在。

此時的胡亥正在和人下棋，聽到門外動靜，神情瞬間緊繃。

“快點兒收拾東西，我先出去把人拖住！”

話還沒有說完，便一溜風沖了出去，見自家老師一副狼狽樣子，不禁關切地問道：“老師你這是怎么了？”

“如你所見，被人打了唄！”

“誰敢把老師打成這樣？”

“長公子扶蘇！”

趙高咬牙切齒的回答，胡亥卻是不可置信地問道：“大皇兄宅心仁厚，怎么可能打人？”

看著胡亥天真無邪的臉蛋，趙高身上的疼痛瞬間劇烈了無數倍，感覺自己隨時都要被抬走，很有必要去找夏無居叫來救命。

“這是多么大的事情？為師還能亂說不成？而且這是你該關注的點嗎？”

“那我該關注什么？”

“陛下知道以后，雷霆震怒，當場就要把長公子趕去上郡，你有什么感想？”

“上郡那可是很北邊的地方了，又冷，風又大，還有草原上的蠻夷時不時過來燒殺搶掠，去這么惡劣的地方，不敢想，不敢想！”

“胡言亂語！”之前面對李斯都能忍住，這會的趙高卻氣得鼻子里差點兒冒出煙來，臉色一片鐵青，但還得耐著性子引導道：“你說長公子被趕去上郡受罪，是因為什么？”

“因為胡作非為，不幫父皇，還給父皇添麻煩！”

“所以說你以后該怎么做？”

“要好好學習，將來為父皇分憂！”

“對嘍，胡亥你可真聰明，有你這樣的學生老師真的很驕傲！”

趙高蹲下身子，興高采烈地抓著胡亥的小手，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贊。

其實他想說的話還有很多，奈何現在胡亥還太小，朝中也很穩定，機會并不成熟，所以他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否則他這就是教唆皇子之間爭斗，若是被皇帝知道，那他就是有十萬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頓毒打，至此也算是沒有白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