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有罪，臣罪該萬死！”

趙高一個滑跪到嬴政腳下，聲淚俱下，磕頭連連。

離開廷尉府后，他連家都沒回，讓門客將他送到咸陽宮，直撲嬴政平時批閱文書的偏殿。

按扶蘇說法，釋放罪犯是嬴政的意思，那么他自作主張前去阻止，還當場將四人砍成重傷，這是妥妥的犯上之罪，已經超出秦律管轄的范疇，該怎么處置，全看皇帝一句話。

雖說他感覺扶蘇說得有問題，但他也沒見嬴政給扶蘇交代的過程，不能確保自己的感覺就一定對，保險起見，還是做最壞的打算，先悔不當初地告罪再說。

嬴政隨手給朱筆蘸墨，順帶似有似無地睨了一眼，略微皺起眉頭。

“愛卿伴駕多年，向來不出過錯，怎么今日就有了罪？”

“罪臣忤逆了陛下的旨意！”

“什么旨意？”

“將廷尉府中一千七百六十九個謗上逆賊無罪釋放的旨意！”

“朕何曾下達過這種旨意？”

果然是這樣！

趙高瞳孔驟縮，臉上的極致恨意一閃而逝，假裝疑惑地反問道：“難道不是陛下的旨意？”

嬴政也是聽得一頭霧水，放下手中的工作抬起頭來，這才看清趙高衣衫襤褸，臉也腫成了豬頭，而且還隱隱聞見一股尿騷味，憐憫之余大為震驚。

“是誰將愛卿打成這樣的？”

“昨晚后半夜的時候，微臣被一陣喧鬧聲吵醒，便讓下人去看看外面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聽到下人說路過了一群滿身是傷的人，衣服破碎不堪，傷痕密布且種類繁雜，不是普通的傷，而像是刑訊的傷，微臣想著這些人十有八九是出自廷尉府，便立刻帶人前去查看，結果就看到罪犯們直接往出涌，微臣正要把他們抓回去，長公子就從里面走了出來……”

趙高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哽咽地訴說，隨著事情的推進愈發難過，很快就泣不成聲，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不過，即使這一部分，也足夠嬴政將事情的真相猜個七七八八。

“是扶蘇動的手？”

趙高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把腦袋埋到膝蓋前面，哭得更加傷心。

就像是人家里的小媳婦，明明遭受了家暴，又生怕被公婆知道，不愿見到一家人鬧矛盾，所有的委屈只能自己一個人往肚子里咽。

“混賬東西！混賬東西！混賬……東西……”

嬴政一把摔翻筆架，桌上的硯臺，文書，摔的摔，砸的砸，但凡能觸及的東西無一幸存，怒吼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一時間整個咸陽宮都似乎顫抖了起來。

“陛下莫要再動怒了，上次夏無居開的藥還沒有吃完，若是再傷了身體，老臣就是死，也無法原諒自己啊！”

“這事怪不得你，都是這個混賬，他竟然拿著朕的賜給他辦事的秦王劍狐假虎威，為非作歹，不僅私自釋放罪犯，還將愛卿你打成這般模樣！”

雷霆震怒的嬴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在大殿中亂翻。

“讓他去上郡的詔令呢？玉璽呢？朕要用印，讓他滾，立刻滾，馬上滾！”

“陛下息怒，長公子乃眾皇子之長，深受其他皇子尊崇，無論在朝還是在野，名聲都非常之好，此番若是貶去上郡，遠離咸陽，怕是人心浮動，朝廷動蕩，陛下三思啊！”

“他把你打成這樣，你還要幫著他說話，若是再敢阻攔，朕就把你也一起趕去上郡，讓你去和他作伴！”

“別說去上郡，就是賜死，微臣還是要攔，臣不是為長公子，而是為了大秦，為了陛下啊！”

“大蠢貨！大廢物！你給朕滾！”

不顧一切的阻攔讓嬴政怒不可遏，舉起巴掌連拍帶用腳踹，把趙高往門外趕去。

其實這些動作力道算不上大，比起扶蘇來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但碰到原有的傷處，還是疼得他倒吸涼氣，不得不用袖子攔擋，避免他笑得太明顯，被嬴政看在眼里。

嘴上說不是為了扶蘇，但心里全都是為了扶蘇，只不過并不是為扶蘇好。

扶蘇是長公子，按照法理來講，是儲君的不二人選。

朝堂之中，支持扶蘇的人，起碼有一半之多。

不過這事想想可以，卻不興說。

別說是立扶蘇為太子，就是立儲這兩個字都沒人敢提。

否則就相當于直接告訴皇帝，長生根本是不存在的，嬴政你還是乖乖把儲君之位定下，別擱那做什么春秋大夢！

要知道，皇帝為了追求長生不老，那可是花了不少力氣，單豢養下的方術之士，就是博士宮中文學之士的十倍還要多，為此花費的財物更是天文數字，這也就是為什么盧生侯生二人以古非今，就掀起了一場審查諸生的軒然大波。

難道以前就沒人憧憬古代，誹謗皇帝？不僅有，而且還非常多，要不怎么短短幾個月時間，就在關中這么點兒地方抓住一千七百六十九人。

可見讓皇帝大動干戈的原因并非以古非今，而是盧生侯生兩人逃走，拒絕幫皇帝求長生！

所以哪怕像淳于越那樣頭鐵的人，也從來不會在秦始皇面前提立儲的事。

一言以蔽之，龍有逆鱗，觸之必死！

這里面的利害，趙高再清楚不過。

他也不敢直接去碰，所以只是說長公子威望很高，暗示朝臣雖然沒有把扶蘇推上位的賊心，卻有把扶蘇推上位的賊膽，隔著八百里的地方吹了口氣。

嬴政本來就在氣頭上，被他這么一激，果然直接失去理智，當場就要把扶蘇趕去上郡。

“詔書怎么就沒有找見呢？難道御史臺那群廢物還沒把正式詔書弄好？”

心中暗忖的同時，他還不忘趴在門檻上敲門，沙啞著嗓子祈求。

“陛下不可啊，等長公子回來再說，說不定有什么誤會啊！”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哭得比笑好看，還一個勁兒地在那里敲門。

只不過敲地動靜一下比一下輕，直到連胳膊也抬不起來，這才欣慰地看向廷尉府的方向，勉強將雙手拱起。

“長公子啊長公子，微臣在這里，提前為您送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