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玄緩步在西湖邊，她雙眸迷茫，不由喃喃：“我是在哪兒？”

隨即，看到西湖景致，不由笑了起來，道：“我卻忘了！這春時(shí)，西湖景致最是好看，我是特地跑來看景來了。怎會(huì)這般健忘，難道我老了嗎？”

時(shí)值初春，春暖花開之際。

這西湖邊微風(fēng)帶著暖意，水中已有荷葉冒出，魚游淺底，整個(gè)西湖都籠罩在朦朧中。

忽見遠(yuǎn)處有人泛舟而來，這人搖槳而歌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fēng)冬有雪。若無閑事心頭掛，便是人間好時(shí)節(jié)。”

天空忽然下起雨來，不大不小，卻也正好能將人淋濕了。

小舟靠過岸來，葉青玄總算看清楚了來人模樣，這人身穿僧衣，但是卻蓄起了頭發(fā)，眉清目秀，眸如明燈。這僧人自舟上下來，撐一把傘，走至葉青玄身邊，為她遮風(fēng)擋雨。

“女施主何故一人在此淋雨？”僧人道。

“師傅為何蓄起了長(zhǎng)發(fā)？”葉青玄不答，卻反問道。

“我心中有佛，自不必如那些虛假佛徒一般，吃素，剃度，戒欲。”僧人答道。

“雖然下雨了，但我心中卻沒有雨。不知師傅法號(hào)？”葉青玄也回答。

這僧人不免一笑，道：“貧僧法號(hào)慧明。女施主心中雖無雨，但被淋濕著涼卻是不好了。”

葉青玄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那便將你傘借我可好？”

慧明卻道：“給了你，那我卻要著涼了。”

葉青玄忍不住笑道：“佛曰：‘我不入地獄，誰(shuí)入地獄。’佛祖尚且割肉喂鷹，你為何這般自私，連我一小女子都不肯照顧一下？”

慧明不假思索，道：“那不過是偽佛罷了！真正的佛，非但要度人，更重要的是度己。代他人入了地獄又如何？割肉喂鷹又如何？倒不如留得健全身軀，普度世人。一個(gè)連自己都救不了的人，如何救人？”

葉青玄道：“你這真是強(qiáng)詞奪理了！”

慧明卻道：“這世間諸多佛理，都乃詭辯之學(xué)，對(duì)付他們，就得強(qiáng)詞奪理。”

葉青玄聽得有趣，道：“你莫不是一個(gè)假和尚？”

慧明雙手合十，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只要心中有佛，那又何必要去讀佛典呢？只要心中有佛，那又何必在意這般多的戒律清規(guī)呢？只要心中有佛，那人人都可立地而成佛。”

葉青玄道：“好罷，那這傘只一把，我卻還不想回去，你說怎辦？”

慧明便道：“那便請(qǐng)女施主上船游湖罷，也可少沾染些泥濘。”

葉青玄道：“好。”

她也不知怎的，只覺這和尚親切，便也同意了和他一同泛舟西湖游玩。

上了小船后，慧明劃動(dòng)船槳，望湖心而去。

煙雨朦朧。又何止是江南朦朧？便連少女的心亦朦朧了。

西湖上，忽然出現(xiàn)兩艘畫舫。

這兩艘畫舫緩緩接近，然后相隔兩三丈而停下。慧明便停下來，取了一張古琴，盤膝坐下，輕輕彈奏，這琴音猶如高山流水，細(xì)水長(zhǎng)流，不急不緩，不驕不躁，使人心中寧?kù)o。

葉青玄聽得入神，看見那兩艘畫舫當(dāng)中走出兩個(gè)人來，一男一女。

這男人和女人都背負(fù)著一口劍，只是這劍，卻已不再叫絕仙和誅仙了。但兩人的名字卻還是沒有變，依然叫齊天，依然叫葉菩提。

“那里有兩個(gè)劍客。”葉青玄道。

“我一般遇到劍客便會(huì)將自己的琴給扔了的。”慧明道，卻還是繼續(xù)彈奏。

“那你為何今天卻不扔了？”

“今天不同。”

“哪里不同？難道那兩個(gè)人不是普通的劍客？”葉青玄奇道。

“因?yàn)橐话愕膭停砩隙紩?huì)帶有殺氣，唯獨(dú)他兩個(gè)卻沒有這種庸俗的殺氣。所以，他們是例外。”慧明微微笑道，停下來，不再?gòu)椬啵悄聪蚰莾蓚€(gè)劍客。

兩個(gè)劍客猶若蜻蜓點(diǎn)水般在湖面一踏，掠起來，便是過了兩三招。

忽然，齊天一把抓住葉菩提的手臂，扔掉了手里的劍，葉菩提也扔掉了手里的劍。

“把那浮名，換來淺唱低吟！陌上花開，可緩緩醉矣！”慧明不由笑道。

“這是何意？”葉青玄不由問道。

慧明依舊帶笑，道：“他們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劍客，兩人的劍，已是神的劍，他們也已是劍的神！”

葉青玄道：“所以，武無第二，他們要爭(zhēng)第一劍客的名號(hào)？”

“正是。這世上哪里有兩個(gè)劍神的道理？真正的劍神只能有一個(gè)。但卻不料，兩人在交手當(dāng)中惺惺相惜，竟然愛上了對(duì)方。這一次，雖說在西湖決一死戰(zhàn)，但終究還是難逃情之一字的枷鎖。你看，這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了劍神，只有一對(duì)普通平凡的愛侶。”慧明看著緩緩沉入湖底的兩口利劍。

“他們?yōu)榱藧矍榉艞壸约旱膭Φ溃@是為什么？”葉青玄忍不住問。

“為什么？大概是為了了結(jié)上輩子的遺憾罷。”慧明笑道。

葉青玄只見那男人將女人擁入懷中，俯身低頭，深深親吻……

“無情而覺有情！”慧明雙手合十，道。

葉青玄也是悠悠一嘆，道：“那我的情在哪里？”

她的眸光一轉(zhuǎn)，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一日，見你在佛殿當(dāng)中焚香，誦一段真言，仿佛前世我們見過。

——那一月，我為你搖動(dòng)所有的經(jīng)桶，不為超度，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年，我不惜跋涉十萬(wàn)八千里路途，上靈山求佛祖讓我再見你一面……

那一日，那一月，那一年……紛紛印入葉青玄的眸子里。

葉青玄忍不住跳了起來，指著慧明，驚呼道：“是你？！”

慧明不由微微一笑，不知何時(shí)，身上的僧衣已化為了一身素白袍子，他笑道：“是我！”

葉青玄道：“你沒死？”

慧明點(diǎn)頭，道：“你把我從佛祖那里求來了，但是佛祖的條件卻是要讓你忘卻關(guān)于我的所有記憶。我跋涉十萬(wàn)八千里而來，終于將你喚醒。”他上前一步，握住葉青玄的一雙玉手，笑容清淺從容，仿佛荷花輕綻，“謝謝你。這一世，我們不分開。”

葉青玄忍不住笑了起來，眸中淚光閃爍，卻什么也沒有說，此時(shí)無聲勝有聲。

都說重逢是歡樂的，但卻有一種重逢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只能執(zhí)手相看淚眼，無語(yǔ)凝噎。

葉青玄忍不住撲入他的懷里，依靠在他的胸口，道：“原來如此！你便是我的情。”

遠(yuǎn)方，那叫齊天和葉菩提的劍客也不由笑了起來。

齊天指著這邊的一對(duì)愛侶，道：“你看那兒。”

葉菩提微微一笑，道：“那不是惠明大師嗎？他說自己自西天而來，要尋自己的有情人。他還告訴我，我也會(huì)尋到。”

齊天也道：“他也告訴我，我也會(huì)尋到。”

葉菩提依偎在齊天的懷里，從他腰間把那酒葫蘆拿了起來，喝上一口，頓時(shí)臉上騰起一抹極為好看的紅霞，齊天接過酒葫蘆，也大口喝酒。兩人一邊喝酒，一邊大笑，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在笑什么。

是笑扔掉了劍后的灑脫？

是笑遠(yuǎn)離的江湖的紛紛擾擾？

是笑彼此終于可以在一起了？

還是笑這一段有些不可思議的情感？

沒有人知道，笑便笑罷，何苦去追尋那么多原由呢？

“我們?nèi)ツ膬海俊比~菩提問道，任由齊天將自己攔腰抱起，走入畫舫當(dāng)中。

“去一個(g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齊天笑道。

“哪里才能讓別人找不到呢？”葉菩提又問。

“傳聞?dòng)幸粋€(gè)地方叫天柱山，那山高聳入云。我們兩人的功力高深，可以相互借力，以輕功攀上那天柱山去。到了那里，自然便也無人再找得到我們了！”齊天道。

“好，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葉菩提微閉雙眸，恬靜如水。

于是，他們?nèi)チ颂熘剑阍谀抢锇簿樱吮舜耍僖矝]見過任何人。

待彼此已白發(fā)蒼蒼，便攜手睡到了那張平整的石床上，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又笑了起來，仍舊不知道笑的是什么。然后，他們緩緩閉上了雙眼。

葉青玄和慧明呢？

他們亦同樣平平淡淡，雖然過得平淡，但心中卻總有一股暖意在流淌著，經(jīng)久不息，直至化為黃土。

六色轉(zhuǎn)盤，輕輕轉(zhuǎn)動(dòng)，便已過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