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將戒律卷順手丟在一邊，捧起茶鐘，滿眼心疼：“啊呀呀，這金絲楠木的桌子，這法藍鑲金的茶鐘，可是……可是大功德主布施的，你！你這怪模怪樣的東西，你賠我，你賠我。”

那老和尚氣得跺腳，心口郁結，一口氣差點兒沒呼上來，他倒在椅上，喘著粗氣。

旁邊的童仆急上前去，動作熟練地用手撫著老僧心口，替他順氣。

陳衣喝住悟空道：“悟空，莫把人揍死了，要以德服人。”

嘴上雖這么說，但若不先唬住他們，這群人哪里會聽你說“德”。

悟空看了兩眼老僧，嗤鼻不提。

院主走到老僧面前勸道：“師祖莫氣，大唐老爺說得對，這些都是個死物。碎了就碎了吧，莫氣壞了身子，你這身子還要活幾百歲呢！”

老僧思索一番，這才順過氣來，撿起戒律卷軸，捧給陳衣：“老爺乃是三藏法師，我雖虛長你兩百多歲，但這戒律確實不比你精通，還望老爺開示。”

陳衣接過卷軸，問院主：“可有人能背誦比丘戒律？”

大家面面相覷，院主搖搖頭。

當家的都不會，下面的自然也不會。

“那就各自抄一遍，一日后交予院主查驗。”料想也無人會背，陳衣降低了標準。

“這……”院主欲言又止。

陳衣道：“院主有話請講。”

“這院中大多都是四方投靠，半路出家的，識字的少。”院主謹慎說道。

悟空指著底下個個埋頭不語的和尚，嘿嘿嘲弄到：“師父，這金碧輝煌的寺院里頭，原來竟是些草包！”

陳衣道：“悟空，不可無理，佛法廣妙，不關乎識不識字，也不關乎何時出家。那些個不識字的，愿意念的念，愿意背的背，愿意抄的抄。”

其實他也想說“草包”而字，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即使下梁中，有那可以成為棟梁的，恐怕也被耽擱了。

他這樣說，不過給了下梁一個改過上進的機會，若有可能，他也可以多留幾天，教教他們。

只是，先得過了今晚這個不眠夜再說。

他招招手：“悟空，你過來，我與你有話吩咐。”

悟空走到師父跟前，陳衣小聲道：“我知你夜里雖是睡下，卻只是存神煉氣，你今夜就在這暗處看看那老僧是否有什么動靜，若有什么歹心思，即刻阻止。”

猴子雖不知師父為何如此謹慎，但看師父認真的神色，也馬上答應了下來，監督一事，對于他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

陳衣只記得那黑熊精偷了袈裟，后被觀音菩薩收了，那老僧要放火害他們師徒，自己卻死了，其他的細節卻忘得一干二凈。

他只希望，他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減少人員傷亡，若是那老僧能回頭，本來就要入土的人，也可以放一馬。

只是陳衣想多了，有些人一旦陷進去，就出不來了。

老僧吩咐眾僧，將前面禪堂掃凈，取了兩張藤床，安設鋪蓋，讓陳衣二人安歇。去鋪床的僧人，見禪堂門關，油燈熄滅，這才離開。

人剛走，兩師徒就睜了眼，悟空化做一只蒼蠅，飛了出去，陳衣則坐守著行李，若是萬一那黑熊精真來偷袈裟，他也能和他打上一架。如今無事，先開了神通看看后房那邊情況如何。

話說悟空嗡嗡飛了出去，穿過方丈室大門，徑直落在了老僧頭頂的帽子后沿，眾僧還未離去，鋪床的僧人呼哧呼哧喘著氣，也才將將到。

“睡了？”老僧問。

“睡了。”鋪床僧回答。

老僧心口一松，卻又哭了起來：“天殺的唐僧！我活了近三百歲，竟要給他個十幾歲的小兒低聲下氣！天殺的唐僧！”

這師祖一哭，眾僧哪里還敢睡，一個個在底下不知怎么勸。

院主扶住老僧道：“師祖莫惱，那唐僧不過行腳僧，西行路過此處，等明日他走了就好了。”

那老僧止了哭，道：“今日堂上，看他那怪徒兒，不知哪里變出一根烏金鐵棒，兩頭兩個金箍，像是個寶貝。”

老僧有兩個心愛的徒兒，一個叫廣智，一個叫廣謀，自然知道他想要說些什么。

只見廣智上前道：“公公，還有那馬也是好馬，鞍轡也是個寶貝。你看他們，把行李看得那么緊，想必里面還有更稀奇的寶貝，只是怕被我們看了，才借口說沒有的。”

老僧眉毛一挑，轉眼又哭了起來。

有小僧不解，問道：“公公，你又哭甚？”

老僧道：“我哭我無緣，看不見唐僧寶貝。”

廣智道：“這好辦，他們雖是大唐欽差，但這西天之路遙遠，保不齊，還沒到西天，就已經被虎狼吃了。那神唐的皇帝就算想追究，這山高皇帝遠的，尸首都找不到，他能追究到哪里？”

老僧看向廣智：“你是說？”他抬起右手，在脖子上虛劃了一招。

廣智點頭。

有和尚插話道：“可看那唐僧的徒弟，長得兇神惡煞，還一掌就將桌子劈了，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

廣智笑道：“這有何難，他們不過兩人，我們可是有兩百多！我們選幾個有力量的，拿了槍刀，剩下的將他們圍了，打開禪堂，將他殺了，把尸首埋在后園，只我一家知道，卻又謀了他的白馬、行囊，若有珍寶，不就留下了？到時做個傳家寶貝，豈非子孫長久之計耶？”

悟空聽得清楚，心頭咒罵道：好家伙，這哪里是慈悲的僧人，分明就是一伙強盜。

陳衣也聽得清晰：出家人怎可謀財害命，莫說今日讓他們抄寫戒律，就這最根本的殺戒，他們卻隨隨便便就定了。聽著廣智說得熟練，想必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了。

也不知這老僧，從前都是怎樣過來的？難不成他手里的那些珍寶，也都是如此得來的？那后園不知埋了多少枯骨，這可是寺院啊！

想到這里，陳衣心中悲憤，很想當面看看這老僧過去，一個僧人，不悲天憫人就算了。怎會如此殘忍。

就在這時，陳衣感覺禪房窗外有悉悉索索的動靜，似乎有人在偷窺他。等他收回眼識，四方查探時，在禪堂一處窗欄上，發現了一只熊掌印。

黑熊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