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之中，肉身升仙者眾，若是平常仙者，都是仙風道骨，但這老僧能活如此久，身體卻看著風燭殘年，毫無仙人氣質，實在是詭異，莫不是修了什么妖魔之法，吊著那口人氣？

這妖想成人，這人卻想成妖，實在是稀奇，也實在是可憐。

悟空本想懟兩句，見師父對他瞪眼，便又吞了回去，只是更加坐立不安，心癢難耐。

茶來了。

只見一個貼身童仆，拿出一個羊脂玉的盤兒，有三個法蘭鑲金的茶鐘；又一童提一把白銅壺兒，斟了三杯香茶。

真個是色欺榴蕊艷，味勝桂花香。

陳衣瞥了眼那老僧，那個一臉歡喜，等著他夸贊。

他只得夸道：“好物件！美食美器！”

老僧道：“污眼！污眼！老爺乃天朝上國，廣覽奇珍，似這般器具，何足過獎？”

悟空看了一眼，這凡俗之物，怎與天宮的相比，就是比那神唐皇家御器，也是遜色幾分。虧得師父還能有那般說辭，換做是他，早就將天宮的寶貝細數一番出來。

猴子又哼哼兩聲，便又不理。

老僧見猴子這么個態度，問道：“老爺自上邦來，可有什么寶貝，借與弟子一觀？”

陳衣擺手道：“可憐！我那東土，無甚寶貝；就有時，路程遙遠，也不能帶得。”

老僧大笑，院主則在旁道：“老爺莫不是說笑，看你那馬兒是匹良駒，就是鞍轡也不是俗物，怎如此謙虛呢？”

陳衣無奈：嘿？這里的和尚，不討論佛經論典，卻在這種事上眼光毒辣，揪著不放是吧？

他端起茶杯囫圇飲了個干凈，將自身棉麻僧衣扯了兩扯，道：“你看我這一身模樣，能有什么寶貝。那鞍轡還是兩月前去一戶人家投宿，那主人家看我馬兒沒有鞍轡，可憐送我的，哪里是什么寶貝?！?

悟空聽陳衣這么一鬼扯，還有模有樣，并未犯了妄語戒，事實就是人家送的，倒是有趣。他不禁捂嘴抖肩，似笑非笑。這不，又迎來師父一個瞪眼。

陳衣道：“這天不早了，我與徒兒走了這一路，倒是有些乏了，還望老院師和院主恕罪，我們就先去了?！?

那老僧卻不干，他的寶貝還沒炫完呢！他朝院主使了個眼色。

院主道：“老爺且慢，先讓小和尚們給老爺鋪床，不急，不急。這時候尚早，不如我給老爺拿些物件欣賞?！?

說完，院主便請示了老僧，開了庫房。和尚們抬了十二個柜子，放在天井中，開了鎖，兩邊設下衣架，四圍牽了繩子，將老院主的寶貝袈裟，一件件抖開掛起，請陳衣觀看。

果然是滿堂綺繡，四壁綾羅！

陳衣一一看來，時時點頭。

悟空則東瞅西瞅，他上去隨意摸一摸，卻被小和尚們阻止，他眼中鄙夷更甚。

袈裟展示完，又拿出各式佛珠來，細數哪些用的什么珍貴晶石，哪些又用的什么奇異香木......

陳衣坐不住了，他雖能應付得過來，卻又不想這大好的佛門圣地里，盡是這些虛榮事。

只聽“砰”一聲，陳衣拳頭落下，驚得他面前桌上的茶杯也蹦了兩蹦。那老僧見狀，手伸了一半，又快速縮了回去，端坐了姿態。

悟空也被師父嚇了一跳，不知師父為何捶桌。難道師父是要拿出錦襕袈裟，洗一洗這群庸僧之眼了？

陳衣輕捶了桌子，唰一聲站起，還先行了禮：“老院師、院主，這佛門清凈地，本該遠離紅塵，參悟佛法奧妙，怎還收藏了這些奢靡之物，助長了貪心？爾等不知珍寶自家本有，卻向外求這些死物，真真是佛門不幸！”

那老僧聽到這話，氣急，坐在高座上，卻又只能道幾聲“你！你！你！”

那院主也起了身，指著陳衣怒道：“你這話什么意思？我等好心讓你欣賞寶貝，你卻反倒來罵我等，真是不識好歹！破僧和合，我看你才是佛門不幸！”

悟空呲了牙，露出兇相，將那兩院主按在座位上，嚇唬道：“咄！休要辱我師父。我師父是大唐高僧，三藏法師，太宗御弟，他罵你，你就只管好好聽著，受教便是！”

周圍眾僧見這猴子這般兇狠模樣，也不敢上前，那兩院主只好危坐，汗濕了后背。

陳衣繼續道：“僧人本是為出離三界而入空門，不蓄金銀、不藏寶貝，衣服本是穿著蔽體之用，佛珠本也只是念佛計數，怎可顛倒功用，炫耀攀比？兩位院主守著諾大的寺院，卻連這點兒都不懂，對得起‘觀音禪院’這四個字嗎？”

觀音菩薩此時背后一涼，忙在定中觀看，菩薩連連點頭：不錯，不錯，金蟬子十世為人，成長了不少，再不是那靈山殿上出言不遜的金蟬子，而是正兒八經教人規矩的唐三藏，吾心甚慰！

再看那禪院后房，陳衣已讓人去取了戒律來。

一眾僧人規規矩矩站好，一小和尚手里捧了戒律卷軸，遞給那老僧。老僧看了眼猴子手中的金箍棒，一眼就看出不是凡物，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了戒律卷。

陳衣先合十向老僧作揖：“我本不該逾矩，論歲數，還要稱你一聲老和尚，但既然院主說我破了戒律，那我們就來說說這戒律?！?

他指著老僧手中的卷軸道：“若佛門之中都如爾等如此作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我作為佛門弟子，卻不管不問，讓那在家人認為佛門中皆是偽善好財之輩，毀僧謗佛，那才是有違佛之本心，這才犯了戒律。”

“師父，你與他說這許多道理作甚？做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鐘。這群庸僧，占著這么大個寺廟，一眾和尚晚課也不做，只知享受，要俺老孫說，直接把這些個金銀器具，錦羅袈裟捐了，也算是給他們做功德了。”

那老僧一聽，要把他東西捐了，心頭氣憤，話都抖不利索了：“強！強盜??！”他又轉頭對陳衣道：“泱泱神唐大國，卻是派了你們這兩個強盜去取經的么？我，我要告到國主那里去！讓他來評評理！”

悟空一聽，跳上前去，一掌劈在老僧旁邊桌上，桌子齊齊裂開兩半，那鑲金的茶鐘“啪”一聲，從中間掉落下來，眼睜睜摔得個粉碎。

“去！你去評去！俺老孫難道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