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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誰的恩仇?

一酒肉和尚更是呲道:“你這業畜,姓名也不知,父母也不識,還在此搗什么鬼!”

這兩句話一出,眾僧悉悉索索,竊竊私語。

陳衣聽見那葷僧罵他業畜,心里壓了十幾年的火都燒了起來,他上前抓住那和尚衣領,吼道:“你再說一遍試試!誰無父無母了?誰沒有姓名了?”

那和尚呵呵嘲笑道:“就說你,怎么了?你倒是說說,你父母是誰,家住何方啊?江流兒!”

江流兒這三個字拖得很長,這是在提醒陳衣他是生下來就被拋棄在江中,順流而下才被撿起的。就好像是路邊撿的野貓野狗,隨便應景取了個名字。

“你給我聽好了,老子姓......”

陳衣頓住,瞬時清醒過來,對啊!他已做了玄奘十三年,除了他自己記得,早沒人喊他“陳衣”這個名字了,他原來的家在另外一個世界,父母的輪廓已經模糊,唯一記得的就是他那一世父母很疼愛他。

佛說人生在世,需要報四重恩,第一恩便是父母恩,可他再也無法盡孝。如今的他的確是個不知道父母姓名的江流兒。他以為他早已放下了對江流兒這一身份的抵觸,同時也放下了江流兒對身世、對父母的執著,怎的人家說這個,他卻出乎意料的介意!

他一拳打在葷僧鼻梁:“我姓什么關你什么事?”

那葷和尚捂住飆血的鼻子,又氣又不敢再開口。眾人見事情鬧大了,便三三兩兩散去,省得挨罰。

不遠處,法明和尚看在眼里,輕輕嘆了口氣。

葷僧見方丈在此,小跑上前告狀,卻不料被法明訓了一頓,說他戳人痛處在先,該有此因果,他只得無趣離開。

“師父!”陳衣合十問訊,老和尚立在那里,如一棵挺拔青松。

“跟我來。”老和尚招招手,示意陳衣跟他去方丈室。

到了方丈室,老和尚關上門問道:“你可是介意你身世?”

陳衣低頭不語,說不介意,是假的,他無緣無故穿到這里做了和尚十三年,本也是打定了不去想以前那些事,安安心心做好現在的自己,誰成想,還是被人揭了傷疤。

老和尚搖搖頭:“你說你參不透什么是畢竟寂滅,什么是生生無生,你連自己的真心真性都看不明白,你又怎么能悟得到呢?”

“師父......”陳衣不知該如何說,他不知道他應該以玄奘的身份,還是陳衣的身份回答。

老和尚也沒說話,只是到重梁之上,取下個小盒子,將里面血書一紙、汗衫一件,一并交給陳衣。

陳衣打開血書,里面正是玄奘的身世之謎:

玄奘本名竟與他同音,叫陳祎。祎者,衣也。

陳祎父母原本恩愛非常,父親陳光蕊是新科狀元,母親是丞相愛女殷溫嬌,誰知兩人坐船趕往江州赴任的途中,劉洪垂涎殷之美色,將陳光蕊打死,沉尸江底,而后假扮陳上任,殷則被強占為妻。

殷溫嬌到江州后沒幾個月便生下了他,并取名陳祎。劉洪知他是陳光蕊的孩子,便想將他殺死,殷為保他性命,這才不得已將他放在木板上,順流而下。

一股熱血涌上腦門,陳衣雙拳緊握,怒目圓瞪,眼中已有微淚,這也是在寺里修行這么多年來,他第一次有了種想替天行道的沖動。

他分不清這情感到底是來自陳祎的血海深仇,還是陳衣對這人間慘案的義憤填膺。

“師父,可否允我去江州看看母親?”陳衣這聲疑問中,看似是孝子的請求,實則是希望此行能對自己這份情感做出選擇。

老和尚見狀,已知他心意,便道:“去吧,去了了這段因果。以后如何,但憑你自己做主。”

陳衣謝過老和尚,稍作整理便拿著缽趕去江州。

老和尚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感慨道:“見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慧生于覺,覺生于自在,生生還是無生。望你有所領悟。”

這番話,陳衣自然是聽到了耳里,記在了心里。

他也有諸多疑問,這太平盛世,區區一個水賊,學識怎可與朝廷的新科狀元相比,那些官員難道都眼瞎了不成?

又或者是劉洪有些手段,讓江州的官員都敢怒不敢言?

難不成,他根本不是什么水賊,也是讀過書的人?

陳衣順著水邊而上,帶著這些疑問,他來到了江州,打聽之下,才知這江州本來富饒、民風淳樸,地方一向太平,劉洪似乎經常忙于公務,看上去卻有些像是個愛民如子又勤政的好州主。

行至私府衙門口不遠,正巧遇見劉洪外出,殷溫嬌站在門口相送,他躲在暗處觀察了一番。

那劉洪身著官服,許是當官年久,雖然長得五大三粗,但身上已沒有賊人的模樣,走起路來威風凜凜,倒是有些頭頭的樣子。

站在劉洪旁邊的像是個護衛,一臉胡茬,長相兇狠,一雙虎眼隨時警惕四周,卻不佩刀劍,只戴了兩厚皮手套。

殷溫嬌雖年近四十,但保養得頗好,舉手投足也盡顯名門姿態,想必十八年前定是個沉魚落雁的大家閨秀。只是滿頭的珠釵,也擋不住她滿臉的倦容,她雙眼無神,神情憔悴,著一身華服卻如同被人牽線的木偶貴婦。

陳衣拳頭捏得卡卡響,若不是他只會防御的功夫,他此刻恐怕早就上前,將那劉洪打死,搶了母親跑了。

那護衛感受到一股殺氣,虎眼瞬時朝陳衣所在的暗處探去,陳衣穩住氣息,這才讓那護衛放松了警惕。

待到劉洪走遠,他才托著缽,念著經文,來到衙門口化緣。

殷溫嬌本就還未走遠,聽見有人念經,聲音聽著熟悉非常,心里一時感觸,想起自己那被劉洪沉尸的丈夫,眼淚像線似地,不停的掉了下來。

她暗想:我婆婆不知音信,丈夫又被人謀殺,我兒被我拋入江中,若有人收養,算來也有十八歲矣,昨夜夢見月缺再圓,今日天教相會,亦未可知。

想著,她便又回了門口,讓婢女開了門,門前一唇紅齒白的小僧,朝她深深鞠了一躬,那小僧起身時,殷溫嬌無神的雙眼陡然一亮,似又有了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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