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們夫妻猜測，云和應該是被老三帶走了。

老三原名叫宋山。

山，三，諧音，時間長了，大家都稱呼他老三，本名反而沒人叫了。

自從虎爺被抓，靠著躲在糞坑里躲過一劫的老三謹慎了許多。

白天帶著孩子在大興村周圍幾個鎮上流竄要飯。

每個地方都不多待。

他也想帶著僅剩的小孩去其他地方。

可是虎爺被抓以后，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肯定是被衙門注意了。

不要覺得封建社會朝廷就拉胯。

實際上，大乾到處都是細作，真相抓一個人很簡單。

所以他沒急著跑，謹慎再謹慎。

雖然虎爺被抓，貨源斷了，以至于他手上只有一個孩子。

但每天要來的錢，省吃儉用已經夠了。

可是隨著時間拉長，衙門一直也沒有逮到他，好像已經把他給遺忘。

老三松口氣的同時，開始不滿足現狀，他想掙更多的錢，成為虎爺那樣的人。

可是他找不到“貨源”，搞不到更多的“貨”。

所以他決定想其他的辦法。

最簡單的，就是把現在手上的那個“貨”給弄殘。

殘廢的比完整的會要到更多的錢。

……

云和蜷縮在洞窟里，把一條臟兮兮的毯子使勁往身上裹了裹。

地下沒有燈，伸手不見五指，但是沒關系。

黑暗反而讓云和感覺到更加的安全。

“爹爹，娘親，你們在哪里？”她喃喃地道。

并且不停的重復著這句話，因為她怕時間長了會忘記什么是爹爹，什么是娘親。

因為她已經快要忘記爹爹和娘親長什么模樣了。

云和自言自語了一會，然后又小聲叫道：“子良哥哥，子良哥哥你在不在呀？”

“子良哥哥，你不在嗎？”

一連詢問了好幾聲，但是并沒有聲音回答她。

“你說找到我爹爹娘親了，說要把他們叫過來接我，他們什么時候來啊？”

“我都已經等了好久了。”

“子良哥哥，我好餓。”

“嗚嗚……”

云和低聲抽泣了一會。

然后又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今天一個老奶奶問我是不是壞蛋的寶寶，我好想說不是啊，可是壞蛋好兇，像要吃人一樣，他會打老奶奶的，所以我沒敢說。”

“大壞蛋說，等我要到了足夠他生活一兩個月的錢，他就把我的腿給打斷，這樣會要到更多的錢。”

“腿斷了，我就不能走路了呢。”

“孫大娘說我很會跳舞。”

“爹爹也說我跳舞像公主一樣。”

“爹爹，娘親……”

……

云和喃喃地說了許多，然后又是好一陣沉默。

……

“捕快大哥把其他壞蛋都抓走了，為什么不把他也抓走。”

“子良哥哥，你什么時候回來，我想你講故事給我聽。”

“我爹爹娘親以前也給我講過故事，可好聽了，可是我都不記得了。”

“子良哥哥，你想不想你爹爹娘親？”

“一定很想的吧？我也很想。”

云和又開始低聲的抽泣著。

然后又是很長時間的沉默。

“子良哥哥，你想你爹爹娘親，就去找他們吧，不用管我了。”云和小聲地說。

“那怎么行，云和妹妹，我答應過幫你找到爹爹娘親，就一定會幫你找到爹爹娘親的。”

忽然一個聲音在地洞里響起。

“子良哥哥。”云和臉上露出驚喜之色，聲音都有些顫抖。

就在這時，黑暗的地洞里忽然亮起了一團金黃色的光芒。

突然的驟亮，讓已經適應黑暗的云和眼前一片白茫。

趕忙閉上眼睛眨了眨，很快就又適應了。

可緊接著，她驚恐的往墻角縮了縮，緊緊抱著一條臟兮兮，破舊的毯子。

如果挨打，有這條毯子遮擋一下也許會好些。

因為她發現子良哥哥的背后還站著一個大人。

“子良哥哥。”她小聲叫道。

聲音里滿是擔憂，她覺得子良哥哥一定是被發現給抓了。

“別怕，我們是來接你出去的，我幫你把爹爹娘親找來了。”趙子良開心地道。

“爹爹娘親？”云和一臉的茫然。

雖然每天都念叨著他們，可真的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卻好像一下想不起來他們是誰。

徐長卿打量著蜷縮在角落里的云和。

云和大概五六歲的樣子。

瘦小而又纖弱，頭發枯黃，全身臟兮兮的，長長的頭發因為污垢粘在了一起。

蒼白的小臉上有恐懼、有茫然……

看到她這副模樣，徐長卿不由的想到了桃子，心如絞痛。

這些人販子，殺了都便宜了他們，冥土真應該有地獄，讓他們全都下地獄。

“云和。”趙子良向她走了過去。

徐長卿趁機打量著洞窟。

發現這個根本就不是現在人為挖掘的。

而應該是一座古墓。

地上和墻面都是長方形的墓磚，上面還有精美的花紋。

看墓的規模，主人生前身份應該很顯赫。

只不過現在整個墓都被搬空了，空蕩蕩的，夾雜著一股怪味，非常難聞。

可是徐長卿總覺得哪里不對。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為了怕老三狗急跳墻傷到孩子。

徐長卿和趙子良轉為鬼身先下到洞窟中。

當時趙子良回答云和的時候，可是鬼。

所以……

云和能聽見詭說話？

還是說她不但能聽得見，也能看得見？

徐長卿回想趙子良的話，之前他一直以為答應云和找到她爹爹娘親是生前，現在看來有可能是死后。

是為了報答生前云和對他的照顧嗎？

看著兩個抱在一起的孩子，徐長卿目光柔和，滿是憐惜。

“走吧，我們上去吧。”徐長卿道。

“好。”趙子良答應了一聲。

云和縮在趙子良的身后，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

“出口在什么地方？”徐長卿問道。

趙子良立刻向著通道的盡頭指了指。

借著的金光。徐長卿隱約能看到有個梯子靠在墻邊。

于是帶頭向那邊走去。

趙子良拉著云和趕忙跟上。

就在這時，徐長卿突然回過頭來。

趙子良和云和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特別是云和下意識地往趙子良身后躲了躲。

徐長卿目光看向剛才云和蜷縮的角落里。

那里有一顆鴨蛋大小的石頭，黑不溜丟的毫不起眼。

但是徐長卿總覺得這石頭不像表面這么簡單。

于是走過去，順手把它給撿了起來。

看起來也沒什么特別。

“這是哪里來的？”徐長卿向趙子良和云和問道。

趙子良搖了搖頭，看向身后的云和。

云和怯生生地指了指墓地的一處角落。

就在這是，忽然從通道盡頭傳來動靜，伴隨著一陣罵罵咧咧，從上面爬下一個人來。

趙子良拉著云和就想躲到徐長卿身后。

可是云和已經被嚇得渾身戰栗，路都走不了。

徐長卿順手把石頭塞到自己的口袋里，大步向著通道走去。

老三聽見后面有動靜，轉過身來，見到徐長卿極為驚訝。

老三一副三角眼，臉上還有一個刀疤，身材雖然不是很魁梧，但是一臉兇相，看起來很嚇人。

他滿臉兇厲地沖著徐長卿喝道：“你是誰？怎么進來的？”

可是徐長卿根本就不跟他廢話，一腳踢了過去。

老三伸手護住胸前抵擋。

可是徐長卿的力氣實在太大了。

只聽老三慘叫一聲，直接被他一腳踹到身后的墻上。

就連梯子都被砸成兩截。

整個人躺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

徐長卿抬頭向上看去，整個洞窟呈天井狀，而丁敏站在洞口正好看到這一幕。

一束亮光從上面照射下來。

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圓形的光圈。

天亮了。

“云和。”

雖然已經快一年多沒見女兒，女兒也變了許多，但是云氏夫婦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以前的云和就是家里的小公主，衣服基本上都是一天一換。

每天早晨起床，爹爹都會給她扎一個可愛的發髻，和她洗臉，送她去讀書。

每天都是歡聲笑語。

可是現在，女兒身上衣服臟兮兮的，也不知道穿了多久，頭發結成一塊一塊的。

原本白皙稚嫩的小臉，現在變得憔悴而又消瘦。

原本大而明亮的眼睛，仿佛也變得渾濁。

她怯生生地看著夫妻二人，小臉上全是茫然。

“云和，我是娘親呀，你不記得我了嗎？”潘秀喜終于忍不住，一把摟住女兒纖弱的身體，嚎啕大哭。

云和小臉上露出驚恐之色，小小的身軀崩得筆直，并且顫栗著。

“云和別怕，云和別怕，這是娘親，我是爹爹，還記得我嗎？還記得我嗎？”云父在旁邊顫抖著安慰道。

哆嗦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副畫像。

“你看，這是你，這是娘親，這是我，我帶你去出去玩耍”

“還有這個，你第一次去學跳舞的時候，爹爹請畫師畫下來的，你看你跳得多好。”

……

云父一張張往下翻，心都碎了。

云和自始至終呆呆地看著他，看著他手上的畫像。

“云和，你怎么了，你說話啊，你別嚇娘親。”云和娘喜捧著女兒的小臉，流著眼淚問道。

人販子為了怕小孩子亂說話，經常會把他們給弄成啞巴。

云父再也忍不住，感覺自己的心裂成了兩半。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他猛地站起來，沖向剛被拖上來的老三面前，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拳打腳踢。

口中發出的哀嚎聲卻比被打的老三還慘。

現場的捕快全都把頭轉到一邊，當作沒看見，只要不打死就成。

“云和，別害怕，我是娘親，你說話呀，你說話呀……”云和娘哽咽著道。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我餓。”云和怯生生地道。

但是對云和娘來說，卻是巨大的驚喜。

而原本發瘋了似的云父瞬間就停止了動作，立刻沖過來道：“你餓了嗎？爹爹這里有吃的，有吃的。”

然后沖向門外，從馬車上拿下帶來的那份餛飩。

可是餛飩已經全都泡壞了……

“我們車上有。”

和蘇萬鈞一起行動的官人紛紛搜羅吃食，遞了過來。

……

“謝謝你先生，謝謝你，我給你磕頭。”

云和娘照顧著狼吞虎咽的女兒，云父則走到徐長卿面前表示感謝。

“謝我倒是不用，你應該謝的是他。”徐長卿指了指身旁的趙子良。

他正一臉羨慕地看著云和和她娘親。

“小兄弟，謝謝你救了云和，非常感謝。”云父說道。

趙子良轉頭看向他，然后問道：“云和爹爹，你會很喜歡云和對不對？”

“當然。”云父有點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

“一直嗎？”趙子良追問道。

“嗯，一直。”云父說。

趙子良聞言一臉欣喜。

然后沖著正在吃東西的云和喊道：“云和。”

“嗯~”正在吃東西的云和立刻抬頭看了過來。

“我問過你爹爹了，他說，他會喜歡你的，一直喜歡你。”趙子良道。

云和看了一眼云父。

她的眼神讓云父滿是心疼，他當然會愛她，一直都愛她，再也不會把她給弄丟了。

云和拿著一塊酥餅走到趙子良的面前。

“子良哥哥你吃。”云和遞過去道。

趙子良沒有接，搖了搖頭道：“云和，你跟你爹爹娘親回家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說著他轉身向著門外走去。

沒有了金光，他如同氣泡一樣消失在了空中。

“這小家伙。”徐長卿正準備追出去。

然后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刺遞給云父道：“你女兒有點特殊，如果有需要，你可以來找我。”

然后不等云父回答，直接追了出去。

等出了門，發現趙子良已經走了很遠。

于是徐長卿喊道：“你知道怎么回家嗎？”

“我知道。”趙子良回過頭來道。

“那有什么事就回來找我，你知道怎么找到我嗎？”徐長卿問道。

“知道。”趙子良向著徐長卿招了招手。

然后回過頭大步地飄向了遠方。

他也要回家了。

他想爹爹娘親了。

爹爹娘親一定也想他了。

……

“這小鬼。”

徐長卿無奈地嘆息一聲，轉身走回屋內。

云和一臉茫然站在那，被她娘親摟在懷里。

子良哥哥回家找他爹爹娘親了嗎？

他還會回來嗎？

……

而屋內的捕快有的一臉好奇和驚訝，有的一臉茫然，仿佛忘記了什么。

徐長卿走到蘇萬鈞面前問道：“趙子良的信息你這邊能查到嗎？他被解救出來的時候，有聯系到他的父母嗎？”

“你等一下。”

蘇萬鈞走到旁邊和當地的官人交流了一下，很快就走了回來。

“當初趙子良被救出來就是昏迷的，并且很快就聯系上了他的父母，他父母把他接回去治療了，現在想來……”

蘇萬鈞說不下去了，趙子良變成了鬼，治療的結果還用說嗎？

徐長卿聞言沉默了一會，然后問道：“有他家的地址嗎？”

“有。”蘇萬鈞肯定地點了點頭。

“等會發給我。”徐長卿說著轉身向門外走去。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嗎？”蘇萬鈞追出去問道。

背對著他的徐長卿擺了擺手，然后就如同趙子良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變成鬼回家的蘇酥非常快，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

等進了坊市，不少老人還在鍛煉身體。

糊涂老鬼也在，跟隨著別人一起打拳。

徐長卿有點無語，你都變成鬼了，還鍛煉什么身體？

看到徐長卿在看他，立刻招了招手。

徐長卿走過去問道：“要跟我一起回家吃早飯嗎？”

糊涂老鬼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好啊。”

“回家。”徐長卿轉過身去說。

“爹爹？”看到徐長卿回來，糖糖立刻跑了過來。

小白也跟在后面喵喵地叫了幾聲。

“吃早飯了嗎？”徐長卿摸了摸她的小臉，看向她身后的溫云蘅和云溪。

糖糖點了點頭，然后看向徐長卿身后的老爺爺。

“你是誰呀？”她問。

“你叫他爺爺就行。”徐長卿道。

溫云蘅也一臉好奇地打量著糊涂老鬼。

唯有云溪，笑著跟糊涂老鬼招了招手，“老爺爺好。”

“你也好，你們好，打擾了。”糊涂老鬼說。

“早上你們吃什么了？”徐長卿抱起糖糖，走進屋內道。

“吃餃子了呢，娘親包的餃子好好吃。”云溪在旁邊說道。

糖糖也瘋狂地點了點頭，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有點撐。

“你還沒吃飯吧？我媽包了很多，我去給你煮。”溫云蘅說。

“還是我來吧。”徐長卿順手把夜明珠放在了桌上。

溫云蘅看了一眼被點亮的引魂燈，又看了一眼糊涂老鬼。

然后招呼道：“老人家坐，我給你倒杯茶。”

“好的，謝謝。”糊涂老鬼也很客氣地道。

然后對旁邊看著他的糖糖招了招手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糖糖。”糖糖小聲地說。

“糖糖，很好聽的名字……”

這是糊涂老鬼真正意義上的和糖糖面對面的說話。

正在泡茶的溫云蘅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糖糖，云溪，云蘅你們還要吃餃子嗎？”這時候徐長卿在廚房大聲問道。

“不要了。”三個人異口同聲地道。

她們幾個都吃得有點撐。

溫夫人還以為徐長卿在家，所以煮的有點多。

不一會兒徐長卿就端了兩大碗的餃子出來。

“吃吧。”

徐長卿把其中的一碗遞到糊涂老鬼的面前。

“謝謝。”糊涂老鬼雙手虛伸，很客氣地道。

徐長卿瞧了他一眼，然后避讓過去，把碗放在了他的面前。

然后拉開椅子坐下來。

糊涂老鬼看了一下碗里，碗里面湯湯水水的不說，還倒了醋在里面，聞著氣味都覺得酸。

但是糊涂老鬼卻笑了起來，看了一眼徐長卿碗里，同樣如此。

一般人吃餃子，都是蘸醋吃，很少有人把醋直接倒在碗里和餃子湯混在一起。

“味道真好。”

糊涂老鬼吃了一個餃子感慨地道。

徐長卿沒說話，低頭喝著酸湯，很酸。

糊涂老鬼也不說話了，也默默地吃著。

等吃過早飯，糊涂老鬼想要幫忙洗碗，但是卻被徐長卿給攔住了。

“早飯吃過了，你走吧。”徐長卿道。

糊涂老鬼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來，也不介意。

站起身對著溫云蘅、云溪和糖糖打了聲招呼。

“打擾了。”他說。

然后轉身出了門。

等出了門外，回頭想向徐長卿表示感謝。

可是門卻“砰”的一聲被關上了。

糊涂老鬼再次愣了，然后背著手，哼著小曲下樓去了，心情特別地好。

“熟人嗎？”溫云蘅見糊涂老鬼離開，有些好奇地問。

徐長卿想了想，然后緩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