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要把自己徹底變成一個西魏人。
西魏最早是南遷的草原部落,雖然和漢族通婚多年,但仍舊保持了自身的許多文化習性。
我在半年多時間里,努力學習西魏國的語言、風俗、習慣。我把自己徹底融進周圍的環境當中。
半年之后,在西魏國傳統的祭祀慶典之上,我以流利的西魏語,參與主持了儀式。
大典之上,我隨著丈夫舉刀祭天,然后嫻熟地劃開牛羊祭品的肚子,按照既定的規格,將煮過的肉分給坐下遠近的臣子們。
整個過程中,我舉止自然,態度虔誠。我比最純正的西魏人還要認真。
皇帝和皇后看著我,不住微笑點頭。
只有太子妃臉色難看。
她已經嫁過來兩年了,但始終還是吃不慣西魏的食物。假如沒有一個我這樣對比著,倒也顯不出什么。結果我來了這么一手,她一時就被襯得無所用心。
但她的喜怒與我何干?
我的目標非常明確,我要討好的,是這后宮之中我所能接近的最高權力者——當今皇后。
對待皇后,我極力投其所好。從穿衣打扮,到舉手投足,再到愛好習性,我滿足了她對一個兒媳婦的全部要求。
很快我就取代了太子妃,成為她陪伴出行的首選。
至于皇帝和太子,反倒不必太過費心,因為他們根本就不將我放在眼里。我只需要符合他們的期待,做一個為了謀生而逆來順受、乖巧聽話的外來皇妃,就足以討到他們的歡心。
我花了一年時間,同整個皇宮上上下下都相處融洽。從可以被任意踐踏的底端,爬上了不可或缺的中心位置。
可是唯獨一個人,我始終無法取得他的信任,那就是我的丈夫。
半年、一年……我在他身上投入無限的耐心和柔情。
我一直等著他相信我,相信我是一個沒有用的、不足以戒備的女人。
他有時候好像吃這一套,有時候又根本不為所動。更多的時候是不為所動。
他會在我努力討好他的時候,用一種輕蔑的微笑看我。
那表情不加掩飾的就是在說:“你無非就是這點本事了,來,我的皇妃,讓我看看你還想演什么把戲?”
我在討好他的時候,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一把打破手上的瓷杯,用碎片捅進他的胸口、劃破他的喉嚨,割破他那雙漂亮的、帶著諷刺的眼睛。
但是我要忍。
皇后也好皇帝也好,這個男人才是我在這個地方生存下去的最大籌碼。
有一天他回到寢宮的時候,看上心情很好,我便迎了上去。
我早已聽說了,今日的狩獵之上,他贏了太子,得到了皇帝心愛的玉如意作為賞賜。整個皇宮都在傳七皇子的出彩表現。
我笑著恭喜他:“殿下勇猛卓群,最有父皇之風。”
他接過我遞過去的醒酒湯,眉目微挑,看起來在今日的酒宴上喝多了些,有些醉意。
忽然,他一把將我拉到腿上。
我呼吸一滯。我們在過去從未靠近過彼此的身子,這時卻忽然有了一個夫妻之間的距離。
薛珩將頭倚在我的脖頸間摩挲,低喃道:“那皇妃覺得,我和太子相比又如何?”
這是個驚心的問題,即便他的語調再漫不經心,我也不敢輕舉妄動。
他自顧自說下去:“父王不止一次說過,那么多兒子當中我和他最像。可就因為我是個殘廢,出身又低,所以太子之位,就白送給了我那文弱優柔、虛榮膚淺的大哥,你說我怎么能甘心?”
我身體僵硬,完全無法接話。
他抬起頭,帶著戲謔的笑意看我:“怎么,一句真心話都不敢說了?你不是我的妻子嗎?一天到晚說著和我同心同德,原來那些話都是假的?”
我勉強笑道:“我是怕殿下喝醉了,隔墻有耳。”
他貼近我,我聽到他輕聲細語地說:“是,我是醉了,那皇妃知道怎樣醒酒最有效嗎?”
他呼吸落在我耳畔,最親昵的姿勢,卻讓我猶如和野獸貼近而渾身輕顫起來。
就在這個最溫存的時候,他忽然一把推開了我,將我連拖帶拽地拉出寢宮。
外面天寒地凍,我只穿了薄薄一件內衫,迎面而來的冷風像刀一樣刮在身上。我的手腳一下就麻痹了,動彈不得。
可他根本就不管我,甚至看也不看我。夜色下他將我整個人拖著往不知名的方向走,側臉在月光下顯出一種妖異的森冷。
那種身體無法控制的感覺,讓我忽然間回憶起大婚之夜的遭遇。
我渾身冰涼。
我被他帶到了荷花池邊。
冬天里池塘結冰的寒氣一陣陣向外冒,一潭黑水深不見底,如一張大口。
薛珩回頭看我,露出森然的微笑:“夜間風寒露重,一跳下去,馬上就能清醒過來了,皇妃,你替我試試?”
我什么偽裝、什么溫順也顧不得了,我拼命掙脫他的手,咬著牙強笑道:“殿下你不要開玩笑了。這種天氣跳下去……我會死的!”
他不顧我的掙扎,看似溫柔實則強硬地扯過我。他俯身在我耳邊輕輕地說:
“真正的玉成公主是不會水的,你千萬不要自己游上來。”
這句話給我造成的雷擊讓我愣在原地,忘了掙扎。
就在那短短的一個空檔,他一把將我推入水中。
身體被冰水包裹的一瞬間,仿佛有千萬把刀割開我的皮肉。
隔著黑色的水面,我看到薛珩被水光所扭曲的臉,一臉冷漠地從高處看我。
已經有無數侍衛被驚動,紛紛跑來,看到站在岸邊的薛珩和水中的我,他們驚訝,然后沉默,然后退居一邊。
沒有人對我伸手。
求生的本能使我迅速劃撥水面,我的大腦已經疼得一片空白。不是冷,是疼,同時那種疼痛的感覺在迅速僵硬、失真。
我要游上去,我得馬上離開!
可是當我接觸到薛珩比水更冷的眼神,心里的清醒一下子壓過了身體的疼痛。
你是想要眼前的活命,還是想要長久的活下去?
身體已經仿佛被撕裂成一塊一塊,什么感覺也沒有了。
我帶著破釜沉舟的對薛珩的恨,違逆身體的本能,壓制千刀萬剮般的痛楚,強迫我自己,一點一點沉了下去,被黑暗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