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比安卡終于安置好了所有人。送走最后一位華工，比安卡長舒一口氣，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安排住宿、準(zhǔn)備晚餐、確認(rèn)生活用品清單……這些瑣碎的事務(wù)幾乎耗盡了她全部的精力。

拖著疲憊的步伐，比安卡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房間里一片漆黑，空蕩蕩的，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灑落進來。雖然如此，這里彌漫著的淡淡的金屬和機油味，還是讓她頗為放松，這是她熟悉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

見隔壁父親房間燈還亮著，比安卡換上輕便的家居服，正好問清楚白天父親沒聊完的話題。

比安卡推門而入，房間里只亮著一盞昏黃的臺燈，海因里希伏案工作，面前堆積著小山一般的文件。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疲憊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這么晚還沒休息？”

“沒辦法啊，自己帶過來的人，怎么說也得我負(fù)責(zé)到底，廠里除了我也沒人會西語和漢語。父親你也是，這么晚了還在工作，早點休息吧。”

海因里希放下手中的鋼筆，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說道：”今天有些文件需要處理，你先坐一會兒，馬上就好。“

比安卡沒有說話，靜靜地走到海因里希身后，輕輕地給他揉捏肩膀。海因里希舒服地嘆了口氣，閉上眼睛享受著女兒的孝心。

“沒想到啊，比安卡第一次往家里帶人，居然是個可愛的女孩子。怎么樣，特蕾西亞的房間布置好了嗎？“海因里希問道，語氣中充滿了慈愛。

“老頭子，瞎說什么呢？”比安卡一鬧，連著手上的力也加重了一倍。

“啊！停停停！閨女我錯了！“

海因里希揉了揉肩膀，傻呵呵地笑出聲，”比安卡，咱家有錢了！以后你不用那么辛苦了。”

比安卡：？？？

“不是，父親你解釋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你賣勾子發(fā)財了？還是哪個富婆不開眼，讓你傍上了？”

“斯柯達打算收購我們，他們打算出資1000萬，換取沃爾夫?qū)s六成的股份。”海因里希將手中合同遞給比安卡。

“不行，我反對！”比安卡立刻抗議，“沃爾夫?qū)呀?jīng)有一成股份給政府了，再送出去六成，那我拼死拼活出差拉訂單，豈不是給別人掙錢？”

“你看一下合同，斯柯達開出的待遇非常優(yōu)厚。“

“不是啊，咱們做的好好地，眼看生意有了起色，為什么要把股份拱手讓人？”

比安卡十分委屈，頗有“臣等正欲死戰(zhàn)，陛下何故先降”的意味。

“正是因為生意有了起色，為了不招致禍患，我們必須這樣做。”海因里希慈祥地拍了拍比安卡的肩膀，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對政zhi太不敏感。

“我們是日耳曼人，不是捷克人，”

海因里希語重心長地說道，

“無論我們怎么努力，都難以完全融入捷克的核心利益圈層。捷克人始終把我們當(dāng)作外人，我們永遠(yuǎn)無法真正獲得他們的信任。”

他頓了頓，仿佛在組織語言，“如果我們繼續(xù)擴張，肯定會引起別人的眼紅和忌憚。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

海因里希嘆了口氣，“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尋找一方足夠強大的存在來庇護我們。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夾縫中生存下去。”

“父親！”比安卡忍不住打斷了海因里希的話，“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海因里希眼里閃過一絲痛苦，但他還是繼續(xù)耐心地解釋，“比安卡，你還年輕，你不明白，這個世界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

奧匈帝國解體后，我們這些日耳曼人在捷克境內(nèi)的處境就非常尷尬。在捷克人眼里，我們這些日耳曼人，始終是潛在的威脅。”

海因里希指著地圖，對比安卡解釋道：

“你看，捷克的北邊是愈發(fā)強盛的德國，南邊是捷克的前宗主國奧地利，這兩個國家在歷史上，和捷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他們對捷克一直虎視眈眈，想要恢復(fù)昔日的榮光。”

海因里希接著說道：“作為捷克境內(nèi)的日耳曼人，捷克政府一直提防我們，生怕我們引狼入室，讓好不容易取得獨立的捷克再次成為日耳曼人國家的一部分。”

“可是……”比安卡還想說些什么，卻被海因里希打斷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海因里希苦笑著說，“你想說，我們和德國那些家伙不一樣，我們對捷克沒有惡意。可是，孩子，政治是冰冷的，沒有人會在乎你的真心。”

“那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據(jù)我所知，和德國暗通款曲、眉來眼去的，主要是蘇臺德地區(qū)的……”

想起自己和賽斯-英夸特的互動，比安卡突然有些心虛，“好吧，父親你說得對。”

比安卡拿起收購合同，直接翻到了最后的條件部分。不得不說，斯柯達給海因里希開出的價碼還是很不錯的，收購?fù)瓿珊螅譅柗驅(qū)S會變成斯柯達兵工下轄的子公司。

海因里希的職位依舊保留，但是只能在行政和技術(shù)中選擇一項，除了股份分紅外，海因里希還能從斯柯達領(lǐng)取一份不錯的薪水。比安卡則會在斯柯達的引薦下進入布爾諾理工大學(xué)學(xué)習(xí)，畢業(yè)后可進入斯柯達總部或留在沃爾夫?qū)?

除此之外，雙方如果打算出售手中股份，另一方都有優(yōu)先權(quán)……

“等一下，父親，如果我們在收購日前，使得廠子的估值又一次大漲，那么理論上是不是可以減少斯柯達持股的比例？”

“理論上是的，但是工廠生產(chǎn)能力以及飽和了，工人都分兩班日夜不停趕工，就算有新市場，我們也吃不下。”

“你還記得我去奧地利那一趟旅程嗎？”

“記得啊，這么啦？”

“我們沒產(chǎn)能，斯太爾有啊！我用你的名義和斯太爾合資了一個瑞士公司，只要拉來訂單，完全可以通過這家皮包公司賺一筆。”

“訂單呢？除了西班牙，其他歐洲國家的軍火市場，都被本國的軍工業(yè)壟斷著，哪有那么容易擠進去？”

“你放心！客源絕對沒有問題！等再過特蕾西亞幾天，你自然就能看到他們了！”

比安卡信心十足地拍拍胸脯，一臉得意，“女兒長大了，你就等著看我嘩嘩往家里賺錢吧！”

“好了，別貧嘴。“

海因里希被比安卡的樣子逗樂了，“你有時間陪我耍寶，還不如去陪陪特蕾西亞，人家女孩子第一天來捷克，人生地不熟的，到來晚上，最是脆弱孤獨的時候，你去好好陪陪她。我這邊還有工作要忙！”

“啥工作啊？我聽瓦茨拉夫說你打算參與新武器的招標(biāo)？”

“是反坦克武器。西班牙內(nèi)戰(zhàn)暴露出步兵在裝甲部隊面前的不堪一擊，陸軍希望制造一種比現(xiàn)有反坦克槍更輕便的武器，最好能單兵攜帶，在空曠環(huán)境下給步兵一種對抗敵方裝甲部隊的手段。”

“反坦克手雷？只要裝藥夠，就能把坦克癱瘓掉。或者燃燒瓶、地雷？“

“不行，射程太近了。”海因里希搖搖頭，“我的思路是制造一種更輕的彈頭，這樣在裝藥量不變的情況下，彈頭的出膛速度會更快。問題是輕彈的存能性和穩(wěn)定性都不足，一旦距離稍遠(yuǎn)動能衰減的很厲害……我真是糊涂了，和你說這些。“

海因里希突然想到什么，揮手驅(qū)趕比安卡離開，“年紀(jì)輕輕的不要滿腦子工作，多珍惜身邊的人，好好陪一陪她，別學(xué)你父親的樣。”

比安卡離開書房后，海因里希便一頭扎進了書籍堆里。輕量化反坦克槍彈頭的設(shè)計思路，就像一團亂麻，始終找不到頭緒。他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樓下開燈運轉(zhuǎn)中的生產(chǎn)車間，思緒卻飄向了遠(yuǎn)方。

“海倫娜，我們的比安卡長大了。”

與此同時，比安卡正鬼鬼祟祟地在特蕾西亞房間前探頭探腦。

“特蕾西亞，你睡了嗎？睡了我就來夜襲你咯！”

“比安卡？快進來吧！“

比安卡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特蕾西亞正對著鏡子梳理著自己濕漉漉的金色長發(fā)。聽到動靜，特蕾西亞回過頭，看到是比安卡，臉上頓時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比安卡……”

見特蕾西亞小貓般熱情的靠上來，比安卡故作生氣地嗔怪道，“怎么頭發(fā)還沒擦干就出來了？夜里風(fēng)大，小心著涼！”

雖然嘴上那么說，比安卡還是走到特蕾西亞身后，拿起毛巾替她輕輕擦拭著頭發(fā)。

“怎么樣，今天過得還順利嗎，有沒有遇到什么困難？”

“比安卡，我發(fā)現(xiàn)廠里工人都不講德語。雖然語言不通，不過大家都很友善。給我?guī)滋鞎r間，很快我就適應(yīng)啦！”

“你呀，多替自己考慮考慮，不要總是報喜不報憂。很快就能適應(yīng)？那就是說現(xiàn)在還沒適應(yīng)嘍？”

比安卡無奈地笑了笑，動作卻更加輕柔。溫?zé)岬拿戆乩傥鱽喌陌l(fā)絲，輕輕的吸走里面的水分。

“親愛的，不用擔(dān)心給我添麻煩。第一次見到你，我便相信了天使的存在。你是上帝賜予我的禮物，我怎么舍得讓你受委屈。以后沃爾夫?qū)褪俏覀兊募遥还苁俏疫€是我的父親，都是你的家人。“

比安卡環(huán)顧特蕾西亞的房間，“這么大的房間，一個人多孤獨啊！正巧麗塔不在，我也一個人，今晚索性我搬過來陪你好啦！”

特蕾西亞的臉頰泛起一抹紅暈，她低下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比安卡看著眼前這個金發(fā)碧眼的女孩，心中涌起一股憐愛之情。特蕾西亞的美是那種純潔無暇的美，像未曾待放的百合，讓人忍不住想要去呵護。

“以后你安心睡覺了，這里很安全，再也不會有血腥的黑幫械斗，突如其來的空襲或炮擊，只有我們平淡而又悠長的生活。”

特蕾西亞抬起頭，眼眶里閃爍著淚光，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緊緊地抱住了比安卡。

考慮到兩人都經(jīng)歷了長途跋涉，此時正是疲憊的時候，比安卡在被窩里也沒做什么小動作。房間里安靜了下來，只有特蕾西亞輕微的呼吸聲在空氣中回蕩。

比安卡并沒有睡著。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房間，映照在特蕾西亞恬靜的睡顏上。她金色的長發(fā)如瀑布般散落在枕邊，幾縷調(diào)皮的發(fā)絲拂過她白皙的臉頰，更襯得她肌膚勝雪，吹彈可破。比安卡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地描摹著特蕾西亞的眉眼，心中泛起一絲漣漪。

不、不行，特蕾西亞簡直可愛的犯規(guī)啊！比安卡咽了咽口水，試圖從特蕾西亞的懷抱中抽出手。

“比安卡……我困。”特蕾西亞的聲音帶著一絲迷糊，顯然是還沒完全清醒。

比安卡如同觸電般停下動作，放棄了把手從特蕾西亞環(huán)里抽出來的念頭，“不好意思，不小心動了一下。”

朦朧中的特蕾西亞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蜷起身子，用腿夾住比安卡，毫不客氣地把比安卡當(dāng)成了人型抱枕。

比安卡暗暗叫苦，她印象里的特蕾西亞的睡姿，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儀態(tài)端莊得好似做祈禱一樣。也許是陌生的環(huán)境激發(fā)了她潛意識里的不安，或者出于對比安卡的信任卸下了防備，今天的特蕾西亞睡姿格外的黏人。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xí)相遠(yuǎn)……不行，念這個沒用。”

比安卡開始瘋狂的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強迫自己無視一側(cè)的特蕾西亞進入夢鄉(xiāng)，“所羅門的歌、是歌中的雅歌。愿他用口與我親嘴．因你的愛情比酒更美……艸，這個更不行。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