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幾名客人前去吃飯之時，比安卡帶著麗塔走訪公司員工，翻檢著陳年檔案，一如考古學家辨識甲骨文般，試圖從中挖掘出蛛絲馬跡。一番探賾索隱后，兩人心中漸漸清明：

這副總經理林德維克，竟是中捷混血兒，因其血統之故，被派來華國開疆拓土。

林德維克多年來勤勉耕耘，眼見南京分公司蒸蒸日上，如同老農看著莊稼茁壯成長，而自己的老領導也即將榮歸故里，他心中暗自揣測，這總經理之位，非己莫屬。

豈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空降一位彼得拉舍克。

這彼得拉舍克，十足一個草包關系戶，也不知在總部犯了什么彌天大罪，竟被“發配”至此。

來了南京之后，他不思進取，反倒像個紈绔子弟，一面打壓林德維克，一面公款吃喝，過著花天酒地的日子，真可謂“沐猴而冠”。

“你們總公司那些人，一個個眼高于頂，昏聵無能，公司能有今日之局面，全賴林經理一人之力?！?

負責檔案室的年輕女職員，面帶憤懣之色，如是說道。

“那彼得拉舍克，既鄙夷我等華國員工，又屢屢騷擾我等華國女職員。若你們再姑息養奸，我便撂挑子不干了！”

“哎喲喲，姑娘息怒，”

比安卡連忙安慰，如同老媽子哄孩子，

“我們可不是來興師問罪的，而是來收集那家伙作惡的證據。我和你們一樣，也是彼得拉舍克的受害者，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哦，原來如此，真是對不住，是我誤會你們了?！迸殕T連連道歉，如同犯了錯的小學生。

“你們一定要加油?。≈灰值戮S克先生當上總經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彼路鹂吹搅司仁乐鹘蹬R。

比安卡與麗塔步出檔案室，面面相覷，心中五味雜陳。

“斯柯達這般龐然大物，竟也藏污納垢至此，”

麗塔細細攏了攏頭發，口氣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感慨，仿佛后世飯圈粉絲得知自家的鴿鴿，掃黃時被條子人贓俱獲一般。

“樹大招風，林子大了，什么樣的鳥兒沒有？

好在我們沃爾夫岡，股東結構簡單，沒有那些烏七八糟的裙帶關系，父親一人掌舵，船小好調頭，自然清凈許多?！?

比安卡解釋道，仿佛在炫耀自家小院的干凈，是因為沒有閑雜人等進來踩踏。

“嘿嘿小姐，這話可不能說滿。您忘了那位被公審的帕維爾了？”

麗塔得意的一聲嘿嘿，像是在提醒比安卡別忘了，自家也曾有過一坨不怎么干凈的狗屎。

“那畢竟是特殊情況，當時廠子半死不活，資金鏈岌岌可危，父親的心思全撲在如何續命上了?！?

比安卡辯解道，此刻她也琢磨過味兒來了，林德維克這分明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平日里兢兢業業，卻落得個為關系戶作嫁衣裳的下場。

自己這趟南京之行，反倒成了他翻身的契機，挑唆彼得拉舍克來對付自己，好一招驅虎吞狼，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麗塔蹙著眉，眼神里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尋思，慢悠悠地開了腔：

“小姐，說起來，我倒是想起先前和林德維克的一些交往瑣屑。

我初到公司那陣子，他來迎我與孫小姐，面上殷勤周到，禮數也足，可如今細想，那笑容底下似乎藏著些旁的意味。”

她微微仰起頭，仿佛要從記憶的蛛網里撈出些什么，

“他當時與我們商議工作安排，對一些細枝末節的事，表現得格外積極，主動攬下安排服務人員、預定會議室的活兒。

此外，他還探問小姐的來歷，說是對貴族生活好奇。

如今看來，他怕是那時就動了心思，盤算著借我們之力來扳倒彼得拉舍克了。”

“還有，”麗塔一頓，眼里閃過一絲警惕，

“就在今早的談話里，他也時不時地透露出彼得拉舍克的無能和平素對公司的不上心，可我當時并未深想。

如今結合這些員工的說辭，他分明是在為自己的計謀鋪路，誘導我們對彼得拉舍克心生厭惡。

不成，我得找他理論——他這般利用小姐，實在太不像話！”

“嗯，是該找他。不過我們不是去興師問罪的，而是與他商談合作。”

“為什么？”

“我們三個，縱然有三頭六臂，也斷然無法將這軍火買賣的活計全攬下來。

到時候，南京、上海兩處分號，少不得要攙和進來，大家伙兒總要分潤些功勞去才好。

彼得拉舍克那廝，蠢笨又貪婪，竟想截胡我的主顧，獨吞功勞，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林德維克倒是個人物，如今彼得拉舍克被押送回國，南京分號一時沒了頭羊，暫歸他管著。

倘若我們趁著南京新總經理的位子還沒定下來之前，把訂單敲定了，數目還頗為可觀，他作為南京的負責人，既穩住了彼得拉舍克留下的爛攤子，又幫著我們簽了單子，這總經理的位子，還不是十拿九穩？

否則，這蘿卜坑的位子，總部另派人來，他沒個靠山，想往上爬，怕是難于上青天嘍?！?

比安卡輕輕拍了拍麗塔的手，柔聲道：“我們這就去經理辦公室，和林德維克好好說道說道?！?

下午，國民革命軍某師駐地，恰如一幅熙攘的市井圖景，只是貨物不是瓜果菜蔬，而是斯柯達貨車旁一門小心翼翼被搬運的75毫米火炮。

不遠處，靶場之上，趙寶山與周文遠二人，如同孩童得了新奇玩意兒，在比安卡的指點下，擺弄著各式新式武器，儼然兩個忘形的頑童。

武器臺上，VZ.24步槍、MP36沖鋒槍、MG-36機槍，ZB-26機槍，M36榴彈發射器，ZB-60重機槍等等，一字排開，恰似斯柯達南京分號的家底，傾囊而出，供人賞鑒。

“二位好哥哥，這槍使得可還順手？”孫茹放下望遠鏡，目光轉向二人，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

“公司規定，武器試用只限于內部小靶場，今日為了彌補上午的些許不愉快，林德維克經理特意破例，將這些寶貝疙瘩運來，讓各位在野地里一試身手?！?

比安卡接過話茬，補充道，“這番安排，可還算夠意思？”

馬四環、捷克造，（VZ.24步槍和ZB-26機槍）于華國軍人而言，早已是熟面孔，故而趙、周二人，更在意的是那MP36沖鋒槍和MG-36機槍，目光流連，頗有幾分探究之意。

“比安卡，你們這新式機槍，比老捷克造的沉了不少，模樣也古怪得很，能否為我二人解惑一二？”

比安卡的目光，落在了自家沃爾夫岡出品的MG-42——如今喚作MG-36——之上，思緒也隨之飄遠。

當初她繪制這槍的圖紙時，因其結構復雜，成本高昂，父親試生產少量后，便將重心轉回便宜廉價的MP-36，畢竟西班牙的訂單，如同嗷嗷待哺的雛鳥，等著他們交付。

后來沃爾夫岡被斯柯達收購，斯柯達獲得了沃爾夫岡兵工廠各武器的生產許可，自然也包括MG-42和M79榴彈發射器。

不曾想，這其中一小部分MG-42，竟漂洋過海，在這華國的土地上，與自己重逢，如同久別重逢的老友，令人感慨萬千。

“趙叔，周少校，這MG-36，性能是真不賴，”

比安卡指著那挺機槍，語氣里帶著十二分的篤定，“射程遠，火力猛，比那捷克造強出不止一星半點。”

“哦？是嘛！”趙寶山搓著手，兩眼放光，活像見了肉的餓狼，

“比安卡，你們斯柯達的好東西，還真是藏龍臥虎?。　?

“話是這么說，可我良心上過不去，不能推薦你們買它。”

比安卡忽然話鋒一轉，神色也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