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的事，我會和他們講解的，我相信不會有人拒絕。”

王正廷接過合同，鄭重地點了點頭。

“最后，我還有個不情之請，鄙人仰慕貴國文化已久，能不能幫我要一份常凱申常公的墨寶？”

王正廷一愣，先是一愣，隨即忍不住笑了出來，

”沒想到比安卡小姐竟然如此……口味獨特。你放心，待我回國后，第一時間找常公要去，相信他不會拒絕。”

一番交談下來，雙方愉快的達成合作。

走出食堂，比安卡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了不遠處孫茹身上。她看見孫茹正怯生生地挨著麗塔，一雙眼睛不安地四處張望著，仿佛在努力地記住每一個角落。那神情，像極了第一次踏入陌生環境的小動物，充滿了好奇和不安。比安卡這才恍然記起，孫茹也是第一次來到沃爾夫岡。

自己光顧著華國代表團，險些忘了這事。比安卡不禁有些自責，急忙趕上兩人的步伐。

”是比安卡小姐，“麗塔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比安卡，她輕輕推了推身旁的孫茹，柔聲提醒道，”我們過去吧。“

孫茹有些緊張地點了點頭，亦步亦趨地跟在麗塔身后。雖然那晚的話題兩人都沒再提起，但是經過這趟意大利之旅，孫茹和麗塔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親密。

“小姐，孫茹的房間還沒有安排，不知您是否有計劃？”

見到比安卡，麗塔主動挽著孫茹上前打招呼。

“簡單，我們先去見父親，孫茹今晚就先住在我們房間，我把我的床位讓出來。”

”這怎么行？這太打擾您了！“孫茹受驚般地想要抽回手，卻被比安卡緊緊地握住。

”哪有的事，我們可是朋友啊？“比安卡十分高興，對著孫茹的俏臉狠狠啃了一口，”沒想到孫茹還有帶貨的潛質，白天在靶場幾句話，忽悠的那些運動員都忍不住想買我的槍。“

”小姐謬贊了，我不是想帶貨，我說的都是真心的。看到那個機槍開火的時候，我就恨不得機槍前有一堆鬼子。我是上海人，一二八事變鬼子入侵上海，我們中學被迫停課，上海淪為人間地獄，我親眼看見，鬼子飛機掃射逃難的市民……“

”所以你父母擔心你的安全，把你送到北平讀高中，這才有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能聽懂我說的中國話。好了好了，孫茹不怕，戰爭已經過去了。“

見孫茹沉浸在回憶中，身體顫抖，情緒驚恐，比安卡和麗塔連忙打斷她。比安卡溫柔地把孫茹抱在懷中，細聲細語地寬慰道。

“小姐，你把自己房床位給孫小姐，那你今晚怎么辦？”

“特蕾西亞了搬到我們隔壁的房間，我先去她哪里對付一晚。”

比安卡笑道，這幾夜她一直陪著特蕾西亞，也不差今晚再多一夜。

“誒？就是那位修女小姐嗎？”

考慮到孫茹情緒尚未恢復，麗塔握住她的手，寬慰道，“沒事的，特蕾西亞小姐也是一名溫柔可親、平易近人的女孩，你們一定會相處愉快的。”

“比安卡小姐，您的父親他……”孫茹開口問道。

“我父親工作時很嚴肅，但平常非常隨和。如今他在忙著做一個反坦克槍的項目，這一會兒正在興頭上，所以沒來吃晚飯。”

比安卡揚了揚手中的鐵盒，里面是打包的土豆燉牛肉和烤豬蹄，嘆息道：“他忙起來總是忘記時間，我正要給他送飯，一起過去吧。”

幾人穿過夜色，來到工廠行政樓前。這棟平日里總是燈火通明的建筑，此刻大部分房間都已經暗了下來，只有零星幾扇窗戶還透出光亮，在夜幕中顯得格外安靜。

比安卡提出的“夜班雙軌制”已經成熟，夜里的工廠只會留下少數管理人員鎮場子，大部分的問題都由車間里的工人自治組織解決。

比安卡輕輕地叩了叩門，屋內傳來了海因里希不耐煩的聲音：“不是說了不要進來打擾我嗎？趕緊出去！”

“你兇我？還想不想吃飯了？一把年紀這么拼，真把自己當做年輕小伙了？”

比安卡推開房門。房間里，海因里希正伏案工作，桌上堆滿了圖紙和文件，臺燈昏黃的光芒照在他專注的側臉上，顯得他干勁十足。

“女兒？誒，我還以為是……”

聽到是比安卡的聲音，海因里希這才抬起頭，摘下眼鏡。

比安卡冷笑一聲，打斷海因里希的道歉，“咚”地把飯盒砸在桌上，牛肉和豬蹄的香味頓時彌漫出來，勾起了海因里希的饞蟲。

“咕咕”，海因里希肚子不爭氣的發出響聲，他”嘿嘿“一笑，拿起面包片便大口朵頤起來。

“麗塔以后只會越來越忙，跟著我四處出差、走南闖北，不可能像以前一樣照看你的起居了，你自己上點心吧。”

看著老爹毫無貴族風度的狼吞虎咽，比安卡不禁扶額。

“沒關系，這才哪到哪？以前我當兵的時候，那才叫……”海因里希將面包片丟進飯盒，直到蘸滿土豆燉牛肉的湯汁，方才塞進口中。

”我給你介紹個人，進來吧，孫茹。“

比安卡朝門外喊道，麗塔輕輕推了一下孫茹，鼓勵她進入房間。

“孫茹，這位是我父親海因里希；父親，這位是我在西班牙認識的朋友，來自華國的孫茹。她考上了法國巴黎商學院，因為意外錯過了報道時間，我想幫她在捷克上大學。今天來的華國代表團，就是她和麗塔從意大利接來的。”

”巴黎商院？沒想到小姑娘長得好看，成績也那么優秀。怎么樣，比安卡沒欺負你吧？“

海因里希打量著孫茹，眼中閃過一絲贊賞。

“謝、謝謝夸獎。比安卡小姐對我很關心。“

第一次見海因里希，孫茹顯得十分緊張。

”有出息啊，比安卡。你去西班牙兩次，拐回來兩個女孩。去奧地利一次，奧托說薇爾查對你念念不忘。去柏林看奧運會回來，是不是就要拐個德國女孩回來？“

海因里希打量孫茹一眼，換用捷克語，語氣促狹地逗弄比安卡。

”父親，你這是什么語氣，搞得好像我隨隨便便就會看上某個女孩子似的。“

“老爺，別開玩笑了。當務之急是安排孫茹小姐的去處。”見比安卡小臉通紅，而孫茹則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麗塔只好提醒海因里希。

“哦，對對對，還是麗塔懂事。我記得特蕾西亞房間還有空床，孫茹今晚就在那里過夜，等明天再安排新房間。”

“遵命，”麗塔頷首答應，牽著孫茹離開。

“父親，今天招待華國代表團的時候，你咋不到場？人家還以為你瞧不起華國人呢。”

“哪有，我這不是……”海因里希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他含糊地說，“忙著設計反坦克槍嗎？”

比安卡秀眉微蹙，父親的這個借口未免太過拙劣。

“你以前可沒那么糊涂，難不成父親你真不愿意見華國人嗎？”

比安卡心中明白，此時積貧積弱的華國，在歐美人眼中的地位，恐怕就像后世華人看印度一樣，但她不希望父親對華人抱有偏見。如果父親真的歧視華人，她會感到非常難過。

海因里希長嘆一口氣，臉上寫滿了無奈和苦澀，“女兒，唉，那我和你實話實說吧。你知道為什么廠里會欠1000萬嗎……”

海因里希嘆了一口氣，將整件事來龍去脈告訴了比安卡。原來，海因里希幾年前曾經前往華國考察，認為未來的華國將會有巨大的軍火缺口。當時，一位掌控著大片領土和軍隊的強大軍官和他取得聯系，向他保證雙方可以成立合資工廠，海因里希負責提供技術、設備和招聘工程師，而對方則負責提供廠房、工人和訂單。

為了這個新工廠，海因里希可謂是傾盡全力，不僅花費了巨額資金，甚至還從沃爾夫岡兵工廠抽調了一部分先進設備和經驗豐富的技術人員。可就當他滿懷希望地將這些技術人員送到遙遠的遠東后，卻傳來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噩耗：與他合作的那位軍官，竟然在乘坐火車時意外身亡了！

“啥玩意？坐火車還能死人？父親你不會是被騙子騙了吧？”

“不，他不是騙子。”海因里希搖搖頭，語氣沉重地說道，

“那位軍官擁有十幾萬人的陸軍，管轄著幾千萬人口，他控制的領土甚至比我們國家都大。他的軍隊裝備精良，擁有法國的坦克，意大利的飛機，日本的火炮，在我看來實力非常強大。”

“他呀，也是個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爽快人！”

海因里希興致勃勃地比劃著，“他特別喜歡咱們德國的傳統美食，尤其是酸菜！我第一次上門拜訪他，他讓廚師做一大鍋酸菜燉豬肉，那滋味，嘖嘖……”

海因里希砸吧著嘴，似乎還在回味當時的美味，“還有土豆，他也特別喜歡吃，各種做法的土豆，他都愛吃。”

海因里希仿佛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與那位軍官的交往趣事，“他還喜歡喝烈酒，那一晚我喝著東方烈酒，和他談論遠東的軍政局勢，他可是個非常有見地的領導人！”

“可惜啊……”海因里希的語氣低沉下來，“一場爆炸，就這么把他帶走了。”

“他死了，所以你的投資全完了？就算設備當廢鐵賣，也不至于血本無歸啊？”

“他的兒子接替了他的位置，但局勢變得更加混亂了。”海因里希嘆了口氣，“工廠的建設被迫停止，我把工程師們安排在安全的住所，高價租用倉庫來存放那些寶貴的機器設備，一邊等待局勢穩定下來。”

“這一等，就等了將近一年。”海因里希回憶道，“他的兒子最終控制了局面，得到了父親手下大部分軍官們的效忠，野心勃勃者被槍斃或者流放。他在整理父親遺物時，想起了我這個可憐的外國人，重新和我取得了聯系。又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工廠終于建成了。”

“那不是挺好的嗎？”比安卡歪著頭，藍寶石般的眼睛里充滿了疑惑，“工廠都建完了，后面不就開始賺錢了？在華國這種地方，軍火生意賺錢速度不是和印錢一樣快？”

“是呀，我也是那么想的。”

海因里希苦笑一聲，

“為了讓工廠盡快運轉起來，我甚至不惜向猶太銀行家借了高利貸，也要維持工廠的運轉。但是，可惜啊，工廠才運轉了幾個月，當地就爆發了戰爭。”

“戰爭？”比安卡睜大了眼睛，“和誰打仗？”

“誰？該死的東洋矮子！”海因里希氣憤地揮舞著拳頭，“那家伙兒子也是軟蛋，一槍不放就帶著軍隊逃跑了。逃跑的潰兵和日本軍隊先后襲擊了工廠，掠奪錢財、破壞設備，大量的工人被槍殺或逮捕，一部分工人氣不過，加入了反抗日本軍隊的民間組織……”

海因里希痛苦地捂著臉，“日本人還想我的工廠為他們服務，但是親眼看到它們如何殺害平民后，所有工程師拒絕為他們服務，強烈要求回歐洲。設備沒了，工人跑了，工程師又罷工，我的工廠，我的投資，就這樣毀于一旦！”

這下比安卡是徹底聽懂了，老爹眼光不錯，手段也沒問題，唯獨運氣實在太差，建廠過程中遇到兩次大的動蕩，原本穩賺不賠的投資就這樣血本無歸，還拖累了沃爾夫岡兵工廠的發展，以至于自己開局欠下一千萬。

“所以說，我不想見華國代表團，因為只要看到黃皮膚黑頭發的人，我就忍不住想起當年在遠東血本無歸的投資，仿佛心絞痛都要發作了。”

海因里希說著，從辦公桌抽屜中抽出一張照片，展示給比安卡看，照片中，稍顯年輕的海因里希正與一名穿著軍禮服，胸前掛滿勛章的華國中年男人合影，兩人的背后，是一片熱火朝天建設中的公司。

看到那個男人的相貌，比安卡眼睛一縮，“上帝啊，怎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