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倏然而過。

夜里落下了一場初夏的驟雨，待到太陽升起，天空一碧如洗。

陳昭所統率的部隊早早在滎陽城外集結，整裝待發。

軍隊列成齊整的方陣，五百名士卒半數披甲，赭紅的甲胄帶著殺伐的血氣，而他們腰間掛著明晃晃的長劍，陽光下呈現出璀璨的金色，而最中心區域，赫然便是一桿墨黑色的“秦”字大纛。

百步開外，眾人站在城門上俯瞰，進行著檢閱。

陳昭面容肅正，拱手道：“府君，我部已集結完畢，請下達指令?！?

李由笑瞇瞇地夸道：“天明果然有用心選人，這一看便是可戰之師。等你完成任務，回滎陽報捷，我再給你辦慶功宴?！?

這話倒不是畫餅。

昨日城內，他已經為陳昭設宴送行，規模雖然不大，但與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給出了足夠的重視。

陳昭鄭重應道：“既然李公這么說了，那我哪怕為了這頓慶功宴，也要全力以赴啊?！?

當然，兩人交談的真正重心并非落在宴會上，而是李由最后再考察一遍自己辦事的態度。

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肯定把明面上的態度給放端正了。

李由滿意地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出發吧，我在滎陽等你的好消息?！?

“唯?！标愓研卸Y作別。

他往前剛走出幾步，發現有人跟了過來。

于是陳昭稍稍側頭，發現是阿吳跟在自己身后大概半步的位置。

“有何事否？”陳昭輕聲問詢。

阿吳微微頷首，低聲道：“剛才人多眼雜，有些事情，李公不方便和你說?！?

陳昭瞇了瞇眼：“還請吳兄指教?！?

阿吳往旁邊望了兩眼，見著沒人，這才說道：“昨日夜里，有信使冒雨送來了兩條消息。”

陳昭撓頭道：“一條好消息和一條壞消息？”

阿吳沉默片刻：“應該……都算壞消息?！?

“呃，你繼續講?！标愓迅煽纫宦?，沒想到自己猜錯了，不然他還打算說“先聽好消息”的。

阿吳接著道：“第一條消息，趙高那宦賊擔任了中丞相后，知道自己位高權重，于是獻鹿于殿，公然指著它說是一匹寶馬，而附和陛下說是鹿的臣子，皆遭了不幸。

陳庶長，出了這事，你的下策就行不通了，李公是絕不能回咸陽去的，若是回去，必然會遭到奸賊殘害?！?

陳昭嘆了口氣：“他這般指鹿為馬，就是借機鏟除那些不愿依附自己權勢的忠臣啊，現在朝廷上估計沒有多少敢反對他的人了吧？”

阿吳一怔，然后緩聲認同道：“陳庶長所言是極。這句‘指鹿為馬’，形容得好啊。沒有跟著這宦賊指鹿為馬的忠良之臣，都身陷囹圇，確實沒有多少人敢直言上諫了?！?

“我知道了?？磥砦疫@次的任務，是不能失敗的啊?！标愓焉钗豢跉猓傲硗獾哪菞l消息呢？”

阿吳抿了抿嘴，面色有些難看：“這條消息是關系戰事的。

章將軍在臨濟破逆賊聯軍后，往東平亂，本來是節節勝利，一直打到東阿城下。

不料這個時候楚逆項梁，率軍支援，與城內的齊逆來了個里應外合，偷襲之下，章將軍措手不及，估計正在往濮陽方向撤退。”

在他看來，這條消息的糟糕程度，遠超趙高指鹿為馬之事。

要知道章邯若是慘敗于逆賊，那么原本靠平叛而積累的威信，將會蕩然無存，就沒有了居中調停的資格。

陳昭思索一陣，在走下城墻后，緩聲道：“依我來看，這件事并非完全的壞事，如果利用得當的話，完全可以轉化為對我們有利的好事?！?

“陳庶長這是何意？”阿吳不明所以。

陳昭笑了笑道：“章將軍發動刑徒軍以來，于戲水破周章，于敖倉滅田臧，數敗張楚之軍。現在不過是遭受小小的失利，就像是一個人的手指被劃破了，甚至不需要醫者來治療。

而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恰好我這個時候前去拜訪，言說李公愿意鼎力相助，出兵幫章將軍組織反擊，那么我們原先的訴求，豈不是很容易達成嗎？”

阿吳恍然大悟。

仔細想想，陳昭這話確實沒有毛病。

如果章邯勢如破竹，把大河以北的叛軍盡數剿滅，那他還真不一定愿意搭理陳昭，來蹚李由這趟渾水。

反倒是現在章邯遭遇挫折，駐扎在三川郡的軍隊，反倒擁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阿吳喜道：“有了陳庶長的分析，看來這算是半個好消息啊。”

陳昭笑了笑說：“我可沒這么說，你這話可別讓其他人給聽見了?！?

“對，對。是我失言了?！卑敲媛秾擂?。

逆賊獲得勝利，秦軍損兵折將，他卻說這是“好消息”。

這讓旁人知道了，恐怕得認為自己其心可誅啊。

又走了數十步，兩人出了城門。

阿吳見離軍隊不遠，便是站定，拱手道：“陳庶長，我就送到這了，祝你此行無阻，得勝歸來。”

陳昭還禮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客套的招呼結束，他便闊步向前，邁步走入軍陣前列。

陳昭翻身上馬，揚鞭道：“諸位，且隨我行?！?

……

阿吳返回到城墻上，發現李由仍舊站在原地，眺望著那支離開的軍隊。

“李公?！卑亲呓?，恭敬出聲。

李由半轉過身，但目光沒有全部收回：“阿吳，你剛剛把那兩條消息說給他聽，他是什么反應？”

阿吳將陳昭的話，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然后發現李由陷入了沉思。

“也對，也對，禍兮福之所倚?！崩钣舌驼Z幾句，抬起頭來，“天明說得很有道理啊。其中某些關鍵，甚至連我都沒有意識到?！?

阿吳點了點頭，深為認可。

剛剛陳昭針對已知的消息，而作出深刻的分析，讓他為之折服。

“我身處的局面，恐怕大多數人看來都是死局吧。”李由苦笑一聲，自己前日讓阿吳派人監視那些知情的賓客，沒想到半數以上選擇叛逃。

凝視地平線處遠去的隊伍，他話鋒一轉，“不過真能有人能助我破局的話，那么唯天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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