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小姨在母親的臥室睡下，李淼有氣無力地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將身體扔到床上，癱著放空。

她的房間比母親的小很多，東西也非常少，除了靠墻的原木色單人床和同色的雙開門衣柜，只有一個黑色橢圓形的立式穿衣鏡和黑色鐵網制的垃圾桶。整個空間過于空蕩，顯得沒什么人氣兒。

當初裝修房子的時候，李淼就特意精簡了自己房間的配置。希望自己拎著包回來就能住，提了包轉身就能走。沒有多余的牽掛。那些帶不走的書和一些不愿意舍棄的個人物件，她全都放在了書房。

腦袋漲得實在難受。李淼閉上眼睛，用手指揉搓著太陽穴。陸曉年少時的臉龐出現在她腦海中，大笑的、微笑的、哭泣的等等，快速變換著，揮之不去。

窗外雷聲連著響了兩下，雨立刻就跟著落下來了，滴滴答答打在窗戶玻璃上，越來越急。李淼慢慢睜眼，看著玻璃上汩汩流下的水痕，想起她和陸曉徹底決裂的的那個雨天。

那天的雨跟今天很像，來的急、下的猛，走的卻很慢。

在她心里一直下了這么多年······

那天是周六。早上的時候陽光明媚，一點沒有要下雨的跡象。

吃過早飯后，李淼幫母親收拾完碗筷，提著垃圾走到門口，她跟母親說要去找同學玩，午飯的時候就回來。

李淼家是A市周邊縣里的。她小學、初中都是在縣里上的，高中因為成績拔尖兒，考進了市里的重點高中。學校位于市中心，地價太貴，空間就比較狹小，沒有宿舍，只能在外面自己租房子。

周內的時候，李淼都是一個人住在這個租來的一居室里。每周五母親楊桂芳會來一次，給她帶一些家里做的吃食和腌制的咸菜、醬料，順便幫她收拾房間，一直待到周日下午才離開。

大多時候李淼都會找借口出去，避免長時間跟母親在同一個空間待著。楊桂芳的性格刻板又嚴厲，并沒有書本里歌頌的母親該有的溫柔和慈愛，在她身邊李淼只覺得壓抑。

扔了垃圾后，李淼去小商店買了一些陸曉愛吃的零食，準備去找她緩和一下兩人最近有些僵住的關系。

公交車悠哉地行駛在城市的馬路上。李淼懷里抱著零食，靠窗而坐，匆匆而過的樹蔭在她身上光影交錯地掠過。

陸曉的家住在離市中心遠一點的老巷子里。雖然是本地人，但家庭條件要比李淼家差很多。做水電工的父親是全家唯一的經濟來源，母親偶爾會幫鄰居做一些散活賺點買菜錢。

一家四口擠在沒有客廳的兩房小院里，院子里搭起篷子做成簡易廚房，家里沒有廁所，得去巷子盡頭的公廁方便。她跟弟弟住稍大一點的那間房子，床是爸爸找巷子里的木匠做的上下鋪，靠窗的地方放著一張長桌，屋子就被塞滿了，剩下的空間只夠容一人走動。

李淼敲門的時候，是陸曉的媽媽孫麗芬來開的門。當時她正坐在院子里收拾做午飯要用的食材。

孫麗芬一邊側身將李淼讓進院子，一邊告訴她陸曉出去買醬油了，得等一會兒才能回來。說罷，孫麗芬趕忙彎腰將自己剛才坐的凳子挪到李淼腳邊，笑著招呼她坐下，自己又去墻根重新拿了一個凳子坐下。又怕她尷尬，跟她聊起周末要上補習班的事情。手里摘著菜，嘴上感慨她們上學的辛苦。

補習班？

李淼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補習班，又不敢直說自己沒有補習班要上。于是只說自己跟陸曉不在一個班，這次來剛好是想詢上補習班的事，順嘴就問了她去補習的科目和時間安排。

對于女兒學習上的事情，孫麗芬也只知道個大概。女兒一向乖巧聽話，他們夫妻兩也只是在金錢上盡可能支持她，其他基本不怎么過問。

這時屋里傳來一聲咳嗽，是陸建國的聲音。李淼有些怕他，只要意識到他的存在，就會覺得周邊空氣都凝結了。于是她起身把懷里的袋子放到凳子上，跟孫麗芬說這是買給陸曉的，她要去巷子口看看陸曉回來沒。

還沒等孫麗芬推辭說不要這些東西，李淼撒腿就出了門，直奔巷子口。

等陸曉的時候，李淼心里有些難受。她不知道陸曉竟然已經上了一個月補習班了。如果是真的，那陸曉就是在刻意瞞著她。如果是假的，那陸曉不僅欺騙了父母，更有可能瞞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左右都是沒真心拿她當朋友，兩人的關系果真是遠了。可她轉念又一想，確實是因為不親近了，她今天才會來求和的。

思緒流轉間，李淼看到一個賣糖葫蘆的大爺，將自行車停在角落的大樹下，想到陸曉愛吃甜的，就走過去買了兩根。付錢的時候，遠遠就看到陸曉穿著一條白色碎花連衣裙，提著醬油往巷子口走來。

李淼將找零的錢塞進口袋，剛準備搖手叫她，就看到一輛白色的桑塔納緩緩停在了陸曉身旁。

陸曉沒有吃驚，笑盈盈迎了上去，趴在副駕駛窗戶邊跟對方說了一會兒話。她突然起身，面露猶豫，之后轉身快跑到巷子口，找了一個熟悉的阿姨，將手里的醬油遞給對方，臉上焦急的交代了幾句話，隨后面露微笑，感謝地朝阿姨鞠了一躬。等到阿姨拿著醬油朝巷子里走去，她環顧四周，發現沒有熟人后，小跑著走到車邊，拉開副駕駛的門，上車離開。

一滴豆大的雨點砸在李淼額頭，隨后滴答滴答稀疏落下，要下不能下的樣子，空氣變的憋悶起來。

李淼心里泛起不安。她跟大爺要了袋子，將糖葫蘆裝起來，趕忙跑到路邊，打了一輛出租車，跟上前面的白色桑塔納。

車子繞了大半個城市，最后在一家快捷酒店大門前停了下來。

陸曉開門下車，乖巧地等車停好。

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下來一個中年男人。李淼躲在不遠處的一輛車子后面，只能看到對方的背影。身高目測一米七出頭，身材中等偏瘦，穿著普通的黑色T恤、牛仔褲和運動鞋。

他鎖了車，走在陸曉前面，兩人一前一后朝酒店大門走去，到門口時，他停下回頭等陸曉跟上。

看到對方的臉后，李淼手里的糖葫蘆掉在了地上。頭頂上方雷聲滾滾，這一路上醞釀的雨，噼里啪啦密集落下，萬箭穿心般砸進了她的心里。

那個中年男人竟是她們的語文老師蔡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