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明雄向前走著，一往無前的向前走著。

他走到了森林的盡頭，他的面前是一望看不到底的懸崖。

前方沒有路了。

柯明雄回頭望去。

他出來的樹屋早就已經不見了。

鋼鐵的叢林生長在那里，好像自從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經是這個樣子。

眼前的一切景物雖然稍微有些離奇，但是柯明雄也沒有覺得非常奇怪。

他習慣了。

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無論是從他醒來之后樓下的喪尸，還是隔壁的程菲，乃至是在暮色空間里的錄音筆。

他已經習慣了奇奇怪怪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邊，他甚至覺得，只有奇怪本身才不奇怪。

他不知覺間抬起了頭，他望向了天空。

他看著最東方那一抹晨曦的顏色。

他的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怎么就天亮了？”

“我從那一頭走到這一頭，一夜就過去了？”

柯明雄抬起手腕，他的手腕上沒有表。

柯明雄的手伸入褲子的口袋里，他雖然穿著褲子，褲子也有口袋，可是口袋里卻空空如也。

客觀上時間的流速很快，與主觀上時間之過了一點點的那種微妙的差異感席卷了柯明雄的全身。

“不對，絕對不對。”

柯明雄說道，“如果這是真的晨曦的話，我不可能在這具身體上看到。”

“我早就應該回到了我自己的身體上。”

“這里不對勁兒。”

“雖然我不知道這里哪里不對勁兒，但是這里就是很不對勁兒。”

柯明雄望著東方的朝陽，他迎著朝陽向回走去。

他倒是要看看眼前的這一切，會隨著他完完全全的退回到一開始出發的地方，會發生什么樣的變化。

柯明雄走回到了他出發的原點。

那樹上的屋子，已經變成了一個高塔中的一部分。

那里在烈日之下熠熠發光。

柯明雄望著這個原點，繼續朝著東方走去。

他注視著空中的烈陽。

他每走一步，他邁過的地方就會變幻風景。

而天空中的太陽，也隨著他的腳步快速的落山。

柯明雄走到東方懸崖的時候，天空中閃亮著璀璨的星。

黃昏轉瞬即逝，好像消失在了他邁過一步的空間，或者一個遮眼的時間。

一千八百步。

柯明雄數著自己從原點走到東方懸崖的步數，一共一千八百步。

柯明雄在心中默默計算著一天一共有八萬六千四百秒。

如果天空中的時間，對應著的是他邁出去的步數的話。

他一共走了一千八百步，他的一步對應的就是四十八秒。

這個推理似乎能講得通。

但是又不能完全講通。

因為本應持續至少一個小時的黃昏，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之間，就越了過去。

難道說他每一步跨越的時間并非線性，可能時間很長，也可能極短？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有點麻煩了。

想要找到其中的規律，就顯得有些困難了。

柯明雄站在原點正東的這個點，他左右看了看。

他決定向左走。

左側就是北。

他走了九百步，到達了東北的一角。

他走過來的時候，刮著呼嘯的風。

他停在東北極點的時候，他感受到了雪花落在皮膚上的涼意。

他折回向南走。

當他走到了出發原點最東方的時候，氣溫恢復到了他一開始進入這里時候的溫度。

這里的氣候很是宜人。

那如果繼續向南走呢。

柯明雄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他向南走的時候，氣溫變得悶熱了起來。

不知從哪里升起的霧氣，彌漫在他的周身。

濕黏的汗液附著在他的皮膚上，他好像嗅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都發出了餿了的氣味。

柯明雄走到西南極點的時候，他感覺難受極了。

他眺望向遠方的原點，他從西南出發，向原點走去。

這一回，地貌的模樣在變換，天空的模樣在變換，季節的模樣在變換。

柯明雄邁出去的每一步，都讓他體會到了截然不同的天氣、時節和地貌。

柯明雄這個時候，也終于確定了一個事情。

這里不是地球。

至少不是現實世界的那個地球。

因為如果是現實世界的地球的話，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邁出去一步，就能改變時令。

這里是假的。

這里是虛擬的。

現在的這個我，是作為一道數據洪流，強行從天際之上轟落到這里的。

既然這里是虛擬的……

那……我也不是真的。

所以……

柯明雄望著自己這具身體的手，他的腦海中翻滾著一個催眠自己的念頭，“我有很多手，我不止只有一雙手。”

他站在這塊正方形場地的原點。

先是他身邊的空氣開始扭曲抽動，就像是極其炎熱的環境下，柏油路上升騰的熱浪一般。

柯明雄的前后左右，各多出來了一雙手。

僅僅只是多了手。

柯明雄望著眼前憑空出現的手，他抬起了自己的手，眼前的手也抬了起來。

“我不只有五雙手，我還有更多的手。”

周遭的空氣繼續抖動，柯明雄每邁過的一步，仿佛形成了一個正方形的格子，每個格子里都有一雙手。

“還是不夠。”

巨大的正方形空間里，現在一共有三百二十四萬雙手。

柯明雄抬起手，它們會一起抬起。

柯明雄落下手，它們就會一起落下。

柯明雄目睹著如此多雙手在空中翻飛起舞。

“不夠。”

“還是不夠。”

“我不光要有手，我還要有更多的部位。”

“腳。”

柯明雄的意念一動，便增加出來了三百二十三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對腳。

“軀干。”

“四肢。”

“腦袋。”

“眼。”

“鼻。”

“口。”

這塊方形的空間里，有了現在一共有三百二十四萬個柯明雄在那里。

“多。”

“我還想多。”

柯明雄的話音剛落。

這里的一切卡住了。

不管是山川日月，還是柯明雄本身都卡住了。

柯明雄對此毫不驚慌。

這正在他的計劃之中。

如果這里真的是虛擬的話，那……

這里就一定是有極限的。

柯明雄現在觸碰到了這里的極限。

他要溢出了。

三百二十四萬個柯明雄與此處的空間一起碎裂。

它們的碎片混合在一起。

重新組成了一個柯明雄。

重新組成的柯明雄向下墜落，墜落，墜落，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