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空間的顏色漸漸深沉。

柯明雄感受到了牽引他離開的力量。

柯明雄踩下了剎車，就像勒住了哈士奇的咽喉。

他說道，“我感受到的吸力有點怪，這次牽引的力量不止來自于一個方向。”

“我感受到了我的靈魂在被拉扯，我不知道我會不會被撕裂。”

正在從中巴車里退出到錄音筆里的存在發出聲音。

它的聲音在中巴車的喇叭和錄音筆的揚聲器中復合回響。

它說道，“我的眼，你還好嗎？”

蘇珊解開了安全帶，握住了柯明雄的手，她叫道，“哥哥。”

柯明雄看了看頭盔里的錄音筆，他又看了看蘇珊。

他說道，“沒事，我沒事。我只要在黃昏徹底結束之前，選擇一個好了。”

柯明雄說道，“那就選熟悉的好了，你們保重……”

柯明雄向上飄蕩的“靈魂”選擇了回應來時的方向。

更加猛烈的吸力傳來。

暮色結束了。

柯明雄恢復了意識。

他能夠感受到自己就在樹木之中。

他什么都看不到。

樹本沒有眼睛。

可他想要睜眼。

實驗場的發電機組功率全開。

一道粗壯的電波轟向了星空的方向。

地球周邊，數萬顆星座在閃亮。

柯明雄睜開了眼。

他看到了白天與黑夜，他看到了黎明與黃昏。

無數的畫面涌入了他的腦海，變成了瀑布一般刷新的信息流。

柯明雄瀏覽著代碼，那種宛若神明一般的感覺，又籠罩在了他的心頭。

他沒有過分沉迷于此。

他知道他就是個人類而已。

他開始在千萬張照片里尋找。

定位。

鎖定。

他在昏線剛剛劃過，剛進入到夜幕之中的區域里，找到了剛從暮色空間里回歸到現實世界的中巴車。

那里是一片曠野。

平坦的地面之上滿是青灰色的石子，連一棵樹都沒有。

那里遠離人類建造的城市。

柯明雄命令人造星座，廣播出一道電波。

這電波從天際遙遙落下，錄音筆和蘇珊可能會收到，也可能收不到。

柯明雄確定她們周邊很是安全之后，他便將目光投到了另外一股吸引力所在的方向。

他在暮色空間之中，記住了那一處的坐標。

他在數據與算力共同的洪流之中，他找到了那里。

那里也在夜中。

那是一片廣澳的森林。

哪怕是最近的城市，也大約有一百公里那么遠。

柯明雄知道那些郁郁蔥蔥的樹木都已經死了。

它們現在與人類用水泥和鋼筋鑄造出來的城市沒有什么不同。

從高高的太空上望去。

地球上人類聚居的城市，就是是夏天時候，一夜未管而生產出菌落的茶杯一般。

一座又一座城市就是一處又一處菌落，鏈接在一起的公路，就是菌落之間的菌絲。

人類是如此的渺小。

雖然自禪為地球的主人，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柯明雄屏蔽掉這雜亂的思緒。

他凝望著地面上的那個坐標。

他在綠樹之間，搜尋到了一個鋼鐵制作的“鍋蓋”。

這“鍋蓋”倒置于天空，仰望著天空，好似是一只沒有眼皮的碩大眼睛。

柯明雄望著那個眼睛，他想道，“既然你牽引著我過去，那我過去就好了。”

實驗場的發電設施再一次全力運轉，發射向外太空中的電磁波，承載著柯明雄的意志。

匯聚在那片森林之上的衛星接收著數據。

數百顆衛星凝聚能量，將柯明雄的意識轟入到了那天眼之中。

柯明雄感受到了一種奇妙的體驗。

這并非是那眼睛一閉一睜，便已經切換了場景的干脆利落。

而是……

一種完全截然不同的感覺。

他好像是一柄高壓水槍，肆意的噴發著數據洪流。

他在洪流之中遨游。

從地面到天空。再從天空回到地面。

他擠入到了一個干涸的管道之中。

這條管道本應該拒絕外界的數據，只可惜柯明雄太猛。

他突破了關隘，進入到了那干枯河床源頭的水源之中。

柯明雄閉上了數萬只眼睛。

他醒了。

柯明雄睜開了眼。

他看到了木質的墻壁。

他想要尋找一面鏡子看看自己的模樣，可是卻尋找不到鏡子。

屋子里的燈光微弱。

他只能看清楚個大概。

他看到了一扇門。

他推沒有推動。

那拉一下呢？

他拉開了門。

他看到了黯夜中的樹。

一輪晦暗的月亮掛在云層之上。

柯明雄昂頭望著天空，他不確定其上閃爍的存在，究竟是遙遠的星星，還是他剛剛的眼。

他自言自語道，“這一次倒不是在狹小的實驗室里，而是在寬闊的地方。”

“只是……我為什么會在樹上呢？”

“有下樹的地方么？”

柯明雄四下尋找，他沒有找到下樹的電梯，只找到了一個藤蔓編織的梯子，

他今天白天的時候剛爬過類似的梯子。

一回生，二回熟。

他輕車熟路的下到了地面上。

他望著平平無奇的森林，他喃喃自語道，“也不知道這里會不會有溪水能夠倒映出我的模樣。”

他一邊漫步在這里，緩慢的進行探索。

周遭的環境雖然很暗，可是涌入到他腦海里的信息依舊很多。

他現在只是人類的模樣。

他沒有辦法處理那些紛繁復雜的數據。

他看著一切都有如平常的樹林。

他感覺有哪里不對。

他望著身旁的樹木，他尋思道，“剛剛這棵樹在這里嗎？”

他回身往回望去。

原本郁郁蔥蔥的大樹，此時全部都消失了。

他的身前是茂密的叢林，而他的身后則是鋼鐵水泥澆筑出來的城市。

柯明雄嘗試著再往前走一步，他發現他有過的地方，樹木就會消失，高樓就會出現。

他向后退了一步，高樓還在那里，沒有變回成為大樹。

柯明雄繼續向前，森林變為了城市。

柯明雄喃喃自語的樣子，就好像他握著錄音筆一般。

他說道，“我到了新的地方了。這里一開始是一片森林，可是……”

“只要是我走過的地方，就會變成城市。”

“我走回頭路，一切不會變回去。”

“我就像是一個單向拉鏈，從森林中拉出了一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