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賈母院子里。
林黛玉一行人來到一垂花門面前,待眾小廝退了下去,幾個婆子便上來打起轎簾,將林黛玉扶下轎子,只見少女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黛玉見眾多婆子丫鬟穿著打扮皆是不俗,心中不由得緊張起來,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恥笑了他去。
眾人進了垂花門,走過抄手友蘭,穿過中間的穿堂,只見,當?shù)胤胖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轉(zhuǎn)過插屏,小小的三間廳,廳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正面五間上房,皆雕梁畫棟,兩邊穿山游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臺磯之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他們來了,便忙都笑迎上來,說:“剛才老太太還念呢,可巧就來了。”于是三四人爭著打起簾籠,一面聽得人回話:“林姑娘到了。”
待林黛玉剛進房門,便見到兩個丫鬟穿著的人攙扶著一位鬢發(fā)如銀的老婦人迎了上來,黛玉見其裝扮雍容華貴,此時正一臉慈愛地盯著她看著,知曉其便是她的外祖母,剛想要上前拜見時,卻見賈母那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驀然流下兩行眼淚,猛地走上前一把將其摟入懷中,大哭起來:
“我可憐的敏兒啊!”
“年紀輕輕就丟下我的玉兒走了!”
“實在是不孝之極!”
“以后叫我的玉兒怎么辦才好?”
黛玉現(xiàn)今不過十來歲,千里迢迢從揚州趕到京城,見外祖母這般慈愛,又聽到其提到自己母親賈敏,想到自己與母親從此便天人永隔,再無相見之日,也忍不住哭了起來,眼淚流個不不停,周邊服侍的一眾丫鬟婆子,也都紅了眼,掩面涕泣。
良久,眾人見黛玉在賈母懷里哭個不停,連忙上前勸解,好不容易黛玉才止住眼淚,這才從賈母懷里起身行禮,拜見了外祖母。
賈母當即指著眾人一一介紹:
“這是你大舅母。”
“這是你二舅母。”
“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婦珠大嫂子。”
黛玉就著賈母介紹的功夫,一一行禮拜見了,又聽見賈母說:
“這會子學(xué)堂下課了罷?去請姑娘們來。”
當即便有丫鬟出院子請人去了。
沒多久,就有幾個嬤嬤帶著五六個丫鬟,簇擁著三春進來了。
黛玉抬頭看去,只見第一個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釵環(huán)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飾。
知曉這邊是賈母口中的姑娘們,自己在賈府里的姐妹,連忙上前見禮,互相問好。
待眾人歸了座,便有丫鬟們上前來倒了茶,談?wù)撈鹳Z敏在揚州如何得的病,請的什么郎中,開的什么藥,又如何送死發(fā)喪。
賈母聽到這些又難過起來,摟過一旁的黛玉,顫顫巍巍地撫在她的頭頂,蒼老的眸子盯著那張跟賈敏有幾分相像的小臉,嗚咽泣聲道:
“我的這些個兒女里,最疼愛的就是你的母親。”
“敏兒未出閣時也是最受你大舅二舅他們疼愛。”
“卻是叫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連最后一面見也沒見到,枉顧疼愛了她一場!”
“如今見到你,怎么能夠不傷心!”
黛玉被她說到難過處,又紅了眼,眾姊妹見狀趕忙上前寬慰,這才稍稍止住。
眾人見黛玉不過十來歲的年紀,言行舉止不俗,談吐文雅,卻是身體瘦弱,面色不見紅潤,似有病西施之態(tài),知曉她有不足之癥,便連忙問其常吃什么藥,可曾找郎中醫(yī)治過。
黛玉道:“我自來是如此,從會吃飲食時便吃藥,到今日未斷,請了多少名醫(yī)修方配藥,皆不見效。那一年我三歲時,聽得說來了一個癩頭和尚,說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從。他又說:‘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后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親友之人,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瘋瘋癲癲,說了這些不經(jīng)之談,也沒人理他。如今還是吃人參養(yǎng)榮丸。”
賈母聽了,連忙拍了拍黛玉的手,道:
“正好,我這正配著藥丸呢,叫他們多配一料就是了。”
“人參什么的,府里邊有的是。”
……
另一邊,賈環(huán)見著那一行人抬著轎子往賈母院子里去了,聯(lián)想到前幾日趙姨娘所說的,便知曉是林黛玉到了府上,剛剛那道目光的主人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剛想進夢坡齋,只見一小廝快步從外邊走出,見到賈環(huán)正從門外往里走,不由得面上一喜,趕忙上前走到賈環(huán)身后招呼:
“環(huán)三爺,您來的真巧,今天來了客人,老爺正找你呢!”
賈環(huán)暗自納悶,平時都是他自覺地來賈政這,在府里府外也沒接觸過誰,也不知道什么事惹得賈政找他。
待走進正堂,發(fā)現(xiàn)那些個清客相公皆是不在,有些明了,賈政接客,相公們自然是不好來這夢坡齋的。
走進內(nèi)屋,只見賈政正坐在桌子上,旁邊一人身著儒衿,腰圓背厚、面闊口方、劍眉星眼、直鼻方腮。
賈政見有人在他待客時進來打擾,還以為是哪個小廝不懂事亂闖,面上一板剛想要開口訓(xùn)斥,見到是賈環(huán),當即便換了笑臉,欣喜道:
“環(huán)兒來了?”
“快來見過這位時飛先生。”
“雨村賢侄可是進士出身!你明年就要下場了,可得向人家好好討教!”
那對面的賈雨村聽賈政這樣說,連忙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走到賈環(huán)跟前,見他正躬身行禮,連忙扶住,笑著道:
“早就聽聞府上公子皆是不凡,有一銜玉而生的也就罷了,如今竟還有這么個天資聰穎的世兄!”
說罷便拉著賈環(huán)的手一起坐下。
“世侄可別提那個孽障!”
“平日里仗著家里老太太的寵愛,凈在內(nèi)宅廝混,不肯好好讀書,白瞎了我一番期待!”
“也就這個還算是爭氣,如今已讀完四書五經(jīng),做得了文章,寫得了詩詞,就等著明年恩科開考下場一試了!”
賈政聽賈雨村提到寶玉,原本還欣喜淡笑著臉立刻耷拉了下來,有些氣憤,又說到賈環(huán),不由得面露欣慰之色,頗有些得意。
“世叔此言差矣!”
“世兄銜玉而生,名聲可是響亮的很!”
“便是侄遠在金陵,都知曉府里有個銜玉而生的公子,將來必有一番大造化!”
“環(huán)世兄下場在即,可有做文章?”
賈雨村見賈政這般,連忙安慰道,一番話近在旁邊的賈環(huán),遠在內(nèi)宅的賈寶玉都不曾落下,實在是高明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