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笑了笑,蹲到汪可蓉旁邊,打趣道:“汪姑娘,那日的情景便如今日此時此刻,若是姑娘一個蹲不穩,那可不就算是情景重現嗎?”
汪可蓉有些惱羞地瞪了沈言一眼,說道:“沈公子,你若是專門來說這些話,那大可不必!”
沈言見此時反正也得等,大喇喇地坐到地上,說道:“這兒就姑娘一個人?”
汪可蓉將手中的鏟子以及多余的花擱入桶中,說道:“難道你不是人?”
“呵呵,姑娘的脾性還真是捉摸不透,今日可是心情不太好?”
汪可蓉直直站起身子,夜已深了,月光透過黑云射入郕王府,微風吹動著她的頭發,發絲隨風飄散。
她的身影在月光照射下,便如玉一樣透著光彩,讓她本就精致的五官變得更加動人。
不過這如玉一般的人說話卻不怎么動聽,只見她冷冷說道:“走開。”
說罷,便尋了個亭臺,緩緩坐了下去,揚起小臉,呆呆望著月光。
沈言哈哈一笑,起身慢慢踱步到亭臺,坐在汪可蓉對面,汪可蓉看都沒看他,說道:“跟著我做甚?”
沈言攤攤手,說道:“在下還有地方可去嗎?”
汪可蓉這才想起什么事一般,點點頭,不再說話。
沈言將腿往旁邊一橫,靠在亭臺柱子上,說道:“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
汪可蓉沒理他,依舊呆呆看著月色,沈言似乎嗅到了淡淡地酒氣,皺了皺眉頭,問道:“姑娘不妨有何煩心事,不妨說給在下聽聽,喝酒可濟不了什么事。”
汪可蓉還是不說話,沈言又道:“聽王妃說你在宮里當差,在宮里可得小心著些,被人嗅出酒氣可就麻煩了。”
汪可蓉忍不住說道:“你煩不煩?”
沈言嘆了口氣,也抬起頭看向天空。
隨著月光打下,遠處一片漆黑地宮殿之上,琉璃瓦倒映出粼粼微光,到今天,這已經是沈言來到這個陌生地方的第六個年頭。
不知道上一世的親人如何,朋友如何,也不知道自己的魚魚又如何。
便在沈言沉入思考之時,汪可蓉幽幽開口了。
“今天,宮里新來了兩個小宦官。”
“哦?”,這句話打斷了沈言的思考,沈言轉頭問道。
汪可蓉用手托著光滑白皙地臉龐,額前幾縷發絲飄散,隨風搖曳,不時掠過她的眼睛,眼眸中閃爍著別樣的神采,說不清是悲哀還是惋惜。
沈言看出她的眼中帶著一抹憂愁,又問道:“發生了何事?”
汪可蓉幽幽道:“那兩個小宦官,瞧著十歲出頭的模樣,是福建巡按的兩個小兒子,就在昨日,福建巡按被緝拿回京,他的兩個小兒子也被送入宮中。”
沈言好像想起了什么,說道:“福建巡按?柴文顯?”
這事沈言有所耳聞,柴文顯是福建巡按御史,自打朱祁鎮下令嚴查福建鄧茂七叛亂后,一切的罪責,都被福建的各個指揮使相互推脫,最后推到御史柳華,巡按柴文顯身上,柳華已經畏罪服藥自盡,而這柴文顯被緝拿回京,判了凌遲之刑。
估摸著,今日便是行刑之期,沈言苦笑著搖了搖頭。
汪可蓉也微微搖頭道:“這個我不清楚,不過他們兩個好像是姓柴……宮里將這樣的罪臣之子,底下人向來是有什么臟活累活重活都交給他們去做,但這樣的小孩子又能做得了什么活?做不動了,便打罵。”
汪可蓉苦苦笑了笑,她的笑容有些慘淡,道:“你在錦衣衛當差,應該不知道宮里有多么險惡,你知道嗎?兩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子,竟被活生生地打爛身子,疼死在柴房里……”
沈言無言以對,宮里的殘酷,他也有所耳聞。
“我去宮里清查人數,查到他們時,他們就在我面前,被活活打死,我求那個老太監手下留情,但他無動于衷,命人拿著竹鞭,一鞭一鞭抽在那兩個小孩子身上,那竹鞭上帶著毛刺倒鉤,一鞭子下去,就能刮下來一大塊皮肉。
他們剛開始還會哭嚎,再后來,慢慢沒了聲音,只是每抽一下,他們的身子才會抽搐一下,等他們沒氣的時候,腿上,背上,骨頭森森可見。”
汪可蓉眼中閃爍著淚花,憤慨道:“你說,這是為什么!他們一個才十一歲,一個才十歲啊!”
沈言默默點了點頭。
汪可蓉又道:“從前我也聽說過一些大臣獲罪后,其男丁入宮當宦官,女眷入浣衣局,他們在宮里過得很慘,就算皇帝不說什么,底下的宮女太監們為了揣摩圣意,還是會欺辱他們,只是這種事我聽是一回事,親眼見到還是一回事,直到現在,我的腦海里還能聽到他們兩個向我求救的聲音……”
沈言幽幽嘆了口氣,冷冷道:“何必掛懷,人并非是你所殺,宮中……歷來如此!紅墻高瓦之下,流過多少卑賤宮婢的鮮血?這些人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只是一群卑賤的奴婢,而他們向上爬的目的,也只是為了能夠欺辱比自己地位低的奴婢,說到底,無非是一群奴婢的相互侵害罷了!
對此,你又能如何?弱肉強食,這不僅是猛獸的生存法則,也是紫禁城的生存法則,宮中多得是可憐人,而造成這一切的根源,在上,不在下!”
汪可蓉急了,連忙喝道:“噤聲!”
隨后看了看左右,確認四下無人后,方才說道:“你不要命了?這話都敢說出來?虧你還是錦衣衛,不知道你這一句話就足以殺你的頭嗎?”
沈言輕聲道:“我只是為他們鳴不平罷了,百姓,宮里的奴婢,都是可憐人啊……你也不必太過自責,這不是你的責任,你只是一個女官而已,這天下不公平之事多如星辰,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
想到這兒,沈言猛地想起了當日朱祁鎮給自己取字“寒蟬”時說過的話,不禁心中有些觸動。
汪可蓉道:“如果是你的話,看到那一幕,能無動于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