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制造非遺:《山鷹之歌》與來自聯合國的其他故事
- (冰)瓦爾迪馬·哈夫斯泰因
- 2129字
- 2024-04-22 18:12:33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之下的遺產
在考古學者勞拉簡·史密斯(Laurajane Smith)名為《遺產的用途》的重要著作中,他認為,“在一個被認為標志為重大社會和文化變遷的時代,‘遺產’話語本身和對遺產喪失的擔憂的興起并非偶然”(2006:100)。公眾接觸媒體的機會劇增,推動了公眾“對環境、政治和社會問題”的爭論,史密斯認為,最近關于文化遺產的討論和對文化遺產的擔憂之所以突出,一個主要因素是它代表了“一種對變遷加以處理、協調和控制的企圖”(同上:100)。
在史密斯看來,這種擔憂和爭論在一定程度上被導入“自我指涉的‘授權的遺產話語’中,這種授權既依賴于其‘言說’和弄懂實踐者與政策制定者審美體驗的能力”,也依賴于“一系列國家與國際組織和實踐形式規范中的制度化”(同上:28)。史密斯的“授權的遺產話語”相當于我所說的“世襲體制”。其強大的制度孕育能力是這種體制急劇擴張的核心要素。實際上,任何關于世襲體制的討論都不能毫不提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該組織在塑造國家和地方話語以及遺產實踐形式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功(Di Giovine 2009)。
37個國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建立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目前共有193個成員和11個非正式成員。《聯合國教育、科學和文化組織法》以一段由美國詩人阿奇博爾德·麥克利什(Archibald MacLeish)執筆的著名文字開篇:“戰爭起源于人之思想,故務須于人之思想中筑起保衛和平之屏障”。該組織的任務是在文化、思想、教育和信息等全球領域廣泛開展工作。除了保護文化遺產,它的使命還延伸到掃盲項目、受教育機會、性別平等、科學進步、記者安全和言論自由。《聯合國教育、科學和文化組織法》解釋道,為了“確保世界人民對其一致、持久而又真誠之支持”,和平必須奠基于“人類理性與道德上之團結”。然而,與聯合國其他的一些組織不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沒有界定權利,而是由一個倫理框架來界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試圖動員國際輿論,并通過道德和言辭上的壓力,在其職權范圍內形塑國家的實踐。特別是通過制定標準的文書——公約、建議和宣言——來施加這種壓力。
自成立以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于1954年通過了《關于發生武裝沖突時保護文化財產的公約》,常被簡稱為《海牙公約》,此后又制定了一系列這類文書。《海牙公約》開始“認識到文化財產在最近的武裝沖突中遭受到嚴重的破壞”,并且“深信對屬于任何人群的文化財產的破壞,就是對全人類文化遺產的破壞”。公約締約成員同意承擔保護文化財產免受偷盜和破壞的各種義務。公約的前言表明,文化財產和文化遺產都是通過《海牙公約》出現在國際法中的,而且二者明顯不同:在上面引用的句子中,文化財產屬于一個人群,而文化遺產歸屬于人類。因此,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的10年內,作為以聯合國為代表的世界新秩序的一部分,“文化遺產”和“文化財產”被創造為國際法概念(Skrydstrup 2009;2012)。
直到20世紀70年代,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文化領域的努力都集中在文化財產的依法保護上。《海牙公約》通過后,基于1964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同名提案,公約成員在1970年又通過了《關于禁止和防止非法進出口文化財產和非法轉讓其所有權的方法的公約》,并在1978年成立了促進文化財產歸還原屬國或返還非法占有文化財產政府間委員會。正如其名稱表明的,“文化財產”自始就是一個國家概念,在要求將歷史文物從一個國家返還給另一個國家的情境中使用。
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開始發展一個“文化遺產保護(與依法保護文化財產相對)的平行體制”,它有自己的法律文書和實體機構。在強調保護手工藝品、建筑物、遺址和文化實踐形式(即確保其活力)的共同責任的語境中,文化遺產是最合適的術語。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如今被世界很多地方所熟知,是因為它的《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也被稱為《世界遺產公約》),以及與其相關的世界遺產委員會,特別是《世界遺產名錄》。《世界遺產公約》不是承認各國的權利,而是確認它們對今世與后代和人類整體的責任。
當然,這些術語并不明確,我們應該小心避免將它們具體化。它們之間的區別往往是模糊的:全球的社會行動者都參與財產和遺產概念提供的新機遇之中,并助長了市場和政治中新選項的塑造,這些新選項是通過諸如題名和名錄等機制來實現的。盡管如此,這種區別在國際體制中卻是明確的,不應低估它們在傳播概念模板和形塑地方實踐形式中的重要性。1954年《海牙公約》通過后,“文化財產”一詞得到了普遍認可,而不是相反。同樣,正是由于1972年通過了《世界遺產公約》,近幾十年來“文化遺產”的涌現才獲得了動力。
近年來,“非物質文化遺產”已成為國際公約發揮催化劑作用以致功成的典范:在致力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公約于2003年通過后,這個于20世紀90年代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會議廳中造就出來的術語迅速被接受。它既是作為一個術語,也是作為一種價值體系、一套實踐形式、一種知識形式、一種情感結構和一種道德準則,重復了1972年《世界遺產公約》提出的“文化遺產”在國際取得成功的故事。考慮到它否定的語義和繁縟的詞源,甚至讀起來有點拗口,它的廣泛使用在某種程度上令人不解,實際上,在很多情況下,它已經成功地被ICH這個縮略詞所取代。如今,在全世界無數的地方,人們已經把他們的實踐形式稱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或ICH,他們聲稱,這樣做是依據國際體制,并得到了不斷涌現的專家知識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