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安樂公主府邸,公主發現了駙馬武延秀近來的異常,一向喜好華服的他忽然變得愛穿黑色的衣服,他身姿挺拔,儀表不俗,一身黑衣格外增添了幾分邪魅,安樂對他是越看越喜歡,因此打趣他說:“駙馬為何最近不喜浮夸繁復了?”
武延秀一本正經地回答:“府倉曹符鳳近日對我說,如今天下黎庶百姓,依然懷念武氏,大周必定還可以再度興國。讖書上說,‘黑衣神孫披天裳’……我不就是神皇的孫子嗎?”
安樂一聽,神情緊張起來,難道自己的心思已經這樣明顯了嗎?
武延秀作為安樂的枕邊人,加上安樂對他幾乎沒有任何保留,他知道安樂已有變志,索性開始煽風點火、推波助瀾,他本就是一個矛盾的人,既不想參與朝中爭斗,可又不愿看到天下太平,他不喜歡武家,但對李氏也沒有好感,一方面他極其自戀自負,另一方面又自輕自賤,他最想看到的不過是玉石俱焚,眾人一起被毀滅,而安樂的瘋狂就是導火線,武延秀想要點燃她。
同樣想點燃導火索的還有宗楚客,擅自處決燕欽融之事已觸怒了天顏,李顯開始對他表現出強烈的排斥,他不甘落人之后,想著只能仰仗韋后再度風光。
入夜,幽昏的羅帳里,散發披肩的韋后抬起光潔的脖子對身側人笑著說:“你何必氣餒?路還長,你還有我,我們總歸是休戚與共的,而且我看你依然是干勁十足,有用的很!”
她笑得意味深長。
男子順勢攬過她的肩,雄渾的聲音充滿力量——這分明不是李顯的聲音。
“我初在卑位,尤愛宰相職權,如今如愿以償,可又想沾沾天子的光彩,等皇后您坐上寶座,請賜我一天南面稱寡的榮耀。”宗楚客笑道,他的話里除了欲望還有貪婪。
韋后眼中煥發著勃勃生機,寵溺地說:“看不出你還有這等凌云壯志。”
宗楚客短促一笑:“事在人為,我們就這樣等著是不行的,他雖然病了,可是誰能保證他不會一直病下去,十年或者二十年或者更長,我們可消耗不起,畢竟是名不正言不順。”
“說實話,我受夠了,也不想再等了,他薄情寡義,嫌棄我這糟糠之妻,我對他已是仁至義盡。”韋后說這話不過是為了安自己的心。
宗楚客明白這一點,但仍慫恿道:“我也替皇后你感到不值,一個女人最好的時光都交付給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得勢后卻逐漸遺忘了別人對她的付出,反倒是心里不重視他的,他當成珍寶。”
“你也別這樣說,上官昭容還是有用的,我們用得上她,必要的時候還要拉她出來為我們頂上一頂。”韋后笑得妖冶。
“這樣最好,只是希望皇后能速戰速決,不要再猶豫了。他如今正病著,機不可失。”
“你可有妙計?”
“生老病死乃是天道,還需要什么妙計?我倒是有一條法子,簡單直接還有效。”宗楚客毫不猶豫地說。
“是什么?”她未必心里沒底,只是還想裝一裝無辜和純良。
“光祿少卿楊均是我相熟的人,也是有志向的人,只要我去溝通,讓他利用在膳食房的有利條件找準時機秘密下毒即可,不是什么難事。”宗楚客語氣輕松,就像是在說一件日常瑣事一樣毫不在意。
“你不怕事情敗露被牽連嗎?”這是試探的話。
“當然怕,可我更怕活得憋屈。”他粗重地嘆息充滿了壓抑。
事實確實如此,李顯已經臥床不起,這回的癥狀來勢洶洶,他已有些神智不清,婉兒陪在他身邊,衣不解帶,無微不至地照料著。
韋氏母女終于出現了,裝出懺悔的樣子前來侍疾。李顯別過臉去,不看她們。
可這對母女有備而來,兩人故伎重演,跪在李顯榻前淚水長流,言辭懇切,字字句句都在李顯心坎上鞭打著。
婉兒看著她們的表演,甚至都覺得被感染了,她們太像是真心悔過了。
李顯的態度慢慢軟化,他的嘴唇蒼白,面色黯然,看一眼婉兒,心疼她連日來的辛苦,輕輕揚了揚手:“婉兒,你去休息吧,放心去休息吧。”他格外加重了“放心”二字。
“這里有我們,昭容盡管放心。”韋氏拉著婉兒的手,信誓旦旦保證著,“相信我和裹兒,我們會照顧好陛下,他雖然是大唐的天子,可他更是我的丈夫,我女兒的父親,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什么困難都可以克服,就像那些年,沒什么能打倒我們!”她說得真誠且堅決,仿佛真的內心幡然醒悟了。
一貫驕縱跋扈的安樂這次也表現得十分謙遜真摯,她甚至對婉兒道歉:“過去都是我無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亂,可如今我明白了,若是沒有了父親,一切都將失去根基,對于裹兒來說,家人比什么都重要。”
婉兒雖然對韋氏母女的本性有著深刻的認識,但她絕想不到她們會痛下殺手,只當是擁有時不珍惜,這才意識到了李顯對她們的重要和好處。
說來也是奇怪了,在韋后母女的照料下,李顯的病情竟然有了起色,婉兒松了口氣,原來本就是自己多心了,韋氏即便再喪心病狂,也定不會對丈夫下手,何況他的丈夫還是大唐之主,不顧念夫妻之情,也斷然不敢忤逆作亂。
轉眼便要是除夕了,婉兒入殿求見李顯,她本想和他一起守歲,卻被韋氏母女攔下了。
韋皇后很客氣地請求說:“我們一家人很久沒在一起團聚過、共享天倫了,正想借著這個機會彌合裂痕,有旁人在場總是不自在。”說完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又加了一句,“婉兒,我不會說話,我的意思并不是說我們就不是一家人,我雖然一直嫉妒你,可心里實實在在是把你當成妹妹一樣看待的,陛下不能沒有你,我和裹兒卻不能沒有陛下……”
婉兒表示理解,只得知趣而退,可一個人的除夕該如何度過呢?婉兒不是害怕寂寞的人,只是不想一成不變,思來想去,她決定出宮去,別苑一直都是她的世外桃源,在那里她能暫時忘卻煩擾。
也正因為是除夕,婉兒離宮并沒有帶許多隨從,相反她特意讓身邊大部分人都回家過節了,只留了幾個近身伺候的,別苑里也只剩下幾個必需的人手。
夜里,別苑外爆竹聲陣陣,煙花燦爛。
婉兒在這熱鬧喧嘩中感到了無盡的愁苦,她坐在書案前強迫自己翻閱那些毫無生氣的冰冷古籍,她怕一旦停頓下來,往事就會一幕一幕浮現在眼前。
這時有侍女前來通傳,說門閽來報有人求見。
婉兒想著,今夜這樣特殊,會是什么人?難道是流浪天涯之人?
她淡笑著問了句是誰。
侍女壓了聲音回答:“兵部侍郎崔湜。”
婉兒面上一冷,回絕了兩個字:“不見”
話出了口,心里卻愈加空落落的,她是真的不想見崔湜嗎?
這個問題,婉兒同樣不敢去想,這樣的夜,這樣不合時宜的人,太容易出錯了。
她神思完全不能集中,手中的書卷一行字也讀不進去,時間變得無比難捱。
寂靜中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鬼使神差地詢問方才通傳的侍女,“他還在嗎?”
侍女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娘娘可是有話要對崔侍郎說?”這是在變相提醒瓜田李下務必要避嫌。
婉兒惱道:”我問你他還在嗎?“
侍女只好回答:”崔侍郎還在外面站著,不肯走。“
婉兒毅然決然說:“那就請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