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陷入瘋魔:父慈女不孝
- 大唐女宰相
- 故山丘
- 3311字
- 2024-06-02 12:12:01
“那澄瀾只好真的獻丑了。”崔湜再一次表現出他的忐忑。
長寧則笑著搖頭:“他今日真是一反常態了。”她認識的崔湜,雖不是恃才傲物的類型,但從來都是自信滿滿,尤其在詩作方面,他尤為擅長。
崔湜笑了笑,負手而立:“沁園東郭外,鸞駕一游盤。水榭宜時陟,山樓向晚看。席臨天女貴,杯接近臣歡。圣藻懸宸象,微臣竊仰觀。”
立即有人稱贊:“崔侍郎果然是崔侍郎,他一出手,便沒有我等什么事了。”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長寧對婉兒說:“你覺得如何?”
婉兒頷首:“詩是好詩,人也出眾。”
崔湜用充滿感激的目光看向婉兒,拱手道:“多謝昭容娘娘贊賞。”
長寧瞧了瞧她二人,提議道:“昭容娘娘是初次來,肯賞臉為我的新宅子賦詩一首嗎?”
在場的人一聽,紛紛起哄:“那是必須的!昭容娘娘何其有才,怎能藏而不露?”
婉兒有幾分無奈,可也沒想去拒絕,反倒是崔湜著急道:“諸位可不能強人所難,昭容娘娘豈是你們能指派的?”說完這話意識到有紕漏,又對長寧說,“公主的建議實在是說出了我等心聲,只可惜好詩也是可遇不可求。”
“崔侍郎仿佛對我很沒有信心?”婉兒笑著問他。
崔湜懵了:“我不是這個想法。”
婉兒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想著也不要再逗趣他了,清了清嗓子,她的聲音異常脆:“沁水田園先自多,齊城樓觀更無過。倩語張騫莫辛苦,人今從此識天河。參差碧岫聳蓮花,潺湲綠水瑩金沙。何須遠訪三山路,人今已到九仙家。”
崔湜第一個發出感嘆:“昭容的詩既不矯情,又不媚俗,猶如昭容娘娘的儀容一般清麗高雅。”這贊譽有些輕狂,他卻幾乎是脫口而出。
眼見著長寧有一絲不悅,頗有眼力見的崔湜又說:“張騫要乘木筏達天河才能見到牛郎織女,我等何其有幸,在公主這府邸便能見到天河。”
這下公主心里舒坦了,微笑著對眾人說:“酒宴快要開始了,請各位赴宴,莫要在這里繼續斗嘴了。”
美酒佳肴,觥籌交錯,熱鬧之中婉兒感到了落寞,那道炙熱的眼光她早已感受到,只是不敢去回應。
長寧已有幾分醉意,瞇了眼去喚崔湜:“澄瀾,你得敬我們昭容娘娘一杯,沒有她,便沒有你的今朝。”
崔湜會意,高舉酒爵,聲音郎朗:“昭容娘娘,澄瀾感謝娘娘在彩樓賞鑒中的認可,說句冒昧的話,娘娘便是澄瀾的知音,只不過高攀不起。”
他的目光熱烈單純且急切,婉兒心上一動,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悸動了。這些年婉兒也算閱人無數,她笑著,笑意又深又遠:“澄瀾,君心便是我心,我也視你如知己。”這不過是句撩撥的話,當不得真。
可崔湜不這樣想,他聽到婉兒叫了他的字,內心激動不已。
氣氛一時間十分曖昧,不過是逢場作戲、自娛自樂,婉兒卻并不打算放在心上。
別苑休整了幾日,婉兒便回了宮。
李顯見了她,如釋重負:“婉兒,你可算回來了,我遇到難題了。”
婉兒想著不過幾日的功夫,這朝堂上又發生什么了嗎?
李顯很是無助,吐出一團氣:“吐蕃使者論彌撒出使長安,公然提出要與大唐打一場馬球,他是醉溫之意不在酒,想挫我大唐威風。婉兒你想想看,馬球可是吐蕃人的強項。”
“陛下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婉兒不以為然,臉上是慣常的淡淡的表情,“我朝與吐蕃剛剛結束了長期的軍事摩擦,又因金城公主嫁給了吐蕃贊普尺帶珠丹,再次建立友好關系。陛下有一點兒倒是很對,這場馬球并不只是一場簡單的娛樂賽事,相反是張揚國威的大好時機。吐蕃是游牧民族,吐蕃人馬匹駿壯、騎術高超,尤其擅長馬球,這也是事實。”
“不過——吐蕃這些年在與我大唐的戰爭中連連敗退,使臣提出馬球比賽,無非是想挽回吐蕃的顏面。論彌撒帶來的馬隊必然全部是吐蕃貴族中的佼佼者,分明是有備而來,可是我大唐也是人才濟濟,定不會甘拜下風。”
見婉兒分析得頭頭是道,李顯樂觀了一些:“可我們該用哪些人與之對抗?”
婉兒略一思索,言語有力:“我神策軍馬球隊雖驍勇,但未必能占到便宜,我以為可先讓神策軍球場應付,探探虛實。若無法取勝,建議臨淄王李隆基帶隊,駙馬楊慎交、武延秀以及嗣虢王李邕參戰,這四人個個都是馬球場的健將,代表的是我大唐馬球競技場上的最高水準,加之李隆基擅長策略、機智過人,且有勇有謀,必然能夠大獲全勝、揚我國威,狠狠地殺一殺吐蕃的威風,也讓他們更加敬重我們遠嫁的金城公主。”
李顯展顏,正要與婉兒繼續討論細節,卻見安樂公主闖了進來,也不行禮,只是用怪異的眼光打量著李顯和婉兒,然后嘲笑著說:“父皇和昭儀娘娘這么晚了不休息,真是勤于國政。”不等回話,又意味深長地對婉兒說:“娘娘真是愛惜父皇的龍體,好久沒在父皇宮中安寢了吧?”
李顯見她沒大沒小、不分長幼尊卑,雖有些難堪,但仍然忍住不發作,“安樂,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情?”
安樂熟門熟路,拿起一塊食案上的糖糕喂到嘴里,說得理所當然:“也沒有大不了的事情,小事一樁,想讓父皇送個水甸子給我。”
李顯臉色微微一沉:“又要什么水甸子?你適可而止,占的不少了。”
安樂一下把沒吃完的剩下半塊糕扔回碟子里,干脆坐在食案上:“父皇何時這般小氣了,還是聽了誰的挑唆,全然不顧女兒的喜樂了。”說完,又故意看了婉兒一眼,有些張狂的一笑。
李顯擔心婉兒難堪,只得壓住火氣問:“哪里的水甸子?”
安樂這才換了愉悅的笑臉,用撒嬌的語氣說:“女兒要昆明池。”
李顯驚了一下,婉兒意識到這次安樂著實過分了,昆明池位于長安西南,方圓百里,原是漢武帝練習水師所用,如今是京城百姓泛舟游玩的場所,池魚更是每年可賣十萬貫錢,宮中花粉之資,全開支于此。
果然李顯厲著聲音問了一句:“為何突發奇想要昆明池?”
安樂并不在意李顯的怒氣,訴說著自己的委屈:“長寧姐姐建的流杯池才像個樣子,雖然有些沒見識的人形容那是天河一般的存在。她有的,女兒也應當有,父皇難道要偏心?”
婉兒也不計較安樂話里的冷嘲熱諷,笑著對安樂說:“公主,這池子若是歸了你,往后我們后宮之人可得灰頭土臉了。”
李顯知道婉兒為了緩和氣氛說了個不是笑話的笑話,可面色依是暗沉:“昆明池歷來為公,從未做過賞賜,我不能開這個先河。何況宮中耗費有一部分來源于昆明湖的物產,這湖若是劃給你,這筆虧空拿什么來填補?”
安樂來之前雖然設想過父皇在這件事情上可能會有所猶豫,但沒想到李顯此時的態度強硬異常,自從離開房州,在安樂的記憶里,李顯對自己的各種要求幾乎就是百依百順的,今日這種情形還是頭一回,想著若是這次被拒絕了,不僅會被別的兄弟姐妹嘲笑,還會動搖她在李顯心目中的位置,這天朝第一公主的名號怕是要成為笑談。
于是心一橫,她眼角都飛揚了起來:“父皇,您不能因為上官昭容在這里,就強要這臉面。歸根到底,這是我們的家事,別說一個昆明湖,大唐的萬里江山都是父皇的,也都是女兒的,別人終究只是外人,即便再讓父皇稱心如意,那又有何用處?女兒想尋求父親的憐愛,這難道過分嗎?不過一個水池子,父皇如此上綱上線地苛責女兒,真是親者痛、仇者快。”
見李顯憤然背過身去,沖著那熟悉的脊背,安樂鼻子一酸,眼淚就要落出來,“父皇一定是忘了,女兒的出生有多么悲苦,我可是一個用舊衣服裹著當襁褓的孩子啊,哪里有龍血鳳髓的樣子?還有我的哥哥懿德太子,身份何其尊貴,父皇您卻眼睜睜地看著他去送死,這等大事,您表現得唯唯諾諾,今日不過巴掌大一塊地界兒,您竟和自己的親生女兒勢同水火……”
婉兒看到李顯的左肩明顯地抽動了一下,又見李顯用一只手緊緊按住胸口,趕緊上前扶住安撫道:“陛下先順口氣,夜色微涼,妾身給您盛碗蒸驢釀祛祛寒,這樣身子就暖了。”繼而用目光一再暗示安樂停止說辭,
安樂陷入自己刻意營造的悲楚中,此刻的哽咽恰如其分。
李顯撫著婉兒的手背,沖婉兒輕輕點了點頭,示意婉兒無須擔心,緩緩轉過身來,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安樂,伸了伸手,想觸摸一下女兒的面龐,卻又決然地放下,這個細節令安樂憤恨中愈加感到心疼。
父女倆對峙了良久。
李顯紅著眼,鼻子翕動著:“裹兒,你今天要昆明池,明天是不是就要長安城,后天是不是還要大唐江山?你什么都要,就是不想要我這個父親了,是嗎?”
安樂感到流干了眼淚,苦情戲再也演不出,隨手用袖子在面上一抹,冷酷的語調是前所未有的陌生:“陛下,昆明池也好,長安城也好,乃至大唐的錦繡河山,兒臣要不起,也不敢要,可是說不準有那么一天,兒臣也會像皇祖母一樣在機緣巧合下俾睨眾生,畢竟兒臣身上不光流淌著李唐的血,還藏著武周的髓。”說完,鄭重地行了一個君臣之禮,端著身子傲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