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不堪回首:暖不了的心
- 大唐女宰相
- 故山丘
- 3053字
- 2024-05-30 12:11:32
“一派胡言?!蔽溲有慵奔贝驍嗤駜旱脑?,他開始無比后悔今日此行。
婉兒并不理會他,自顧自往下說:“默啜想入侵我朝邊境不是一天兩天了,卻始終找尋不到合適的借口,你特意為他選了這樣一個堪稱完美的理由,默啜正是打著被輕視、受冷遇的旗號,毀壞結盟之好、趁亂擾邊,燒殺搶掠……更為重要的是,他要為她的女兒報仇,他把滿腔怨恨都轉嫁到了我天朝,全因為我朝對契丹的庇護,這其中的因果,怕是沒人比武國公更為清楚了吧?”
“昭容娘娘欺人太甚,竟把這滔天的罪名生生扣在我頭上,我身為皇親貴胄,怎會做出這種自毀長城的大逆之事?”武延秀惱怒著,俊美的臉變得猙獰可怖,“難道就因為我姓武,如今變了天,昭容娘娘也容不得我們武姓之人嗎?”
婉兒冷笑不止:“你是皇親貴胄不假,可你在突厥也是階下之囚,與此同時,難為你還是一個情種,我對你這五年在突厥是如何度過的沒有絲毫興趣,可是我知道你對阿史那耀珍公主情根深種,到了幾近瘋狂的程度。就為了耀珍公主能高看你一眼,你不惜背叛了你的身份,你們武家,乃至整個天朝……可是事態的發展并不是你能控制的,你甚至都設想不出,你處心積慮促成的戰爭卻把心愛的公主推進了無邊地獄……”
“你別再說了,上官昭容,求你別再說了!”武延秀下意識去捂住雙耳,一面劇烈地搖頭一面乞求著,他的精神防線開始慢慢潰敗。
婉兒并不憐憫他,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當然可以不說,你回京這么長時間,我一直都閉口不談,但絕非是為了你保守秘密。今日若非不得已,我會繼續沉默,畢竟這樣悲傷齷齪的事情,我連偶爾想到都不愿意。可我不說又能怎樣呢?我不說,你就會當這一切沒有發生過?你就會心安理得逍遙自在每一天?恐怕恰恰相反,你總會一次又一次地回想,一次又一次地自責,更會反反復復地逃避,是不是做出一個終身不娶的承諾就會減輕你對耀珍公主負有的罪惡感?”
這接連的詰問讓武延秀陷入更大的恐慌之中,他想如果那時他更有勇氣一些,隨著耀珍一起離開,今日便不會這樣生不如死。
“當初你為了討好默啜,煽風點火讓他在邊境挑起事端,搶掠我朝城池、奴役我朝百姓,后來見識到力量懸殊又急忙與大周修好,女皇以大局為重,寬恕了默啜,默啜正沾沾自喜,不想就在你們玩弄心機的時候,他的女兒耀珍被契丹部的禽獸趁機擄走——”婉兒不忍詳述,將話停頓住,她的心也撕裂開了,為這素昧蒙面卻天使一般的公主。
然而天使卻陷入了地獄,這究竟是什么樣的輪回和世道?
武延秀渾身癱軟,話有氣無力:“耀珍不甘被辱而自盡,是我害了她,可我明明是真心愛著她,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痛苦地抱住頭,有眼淚即將噴涌而出。
婉兒發出一陣冷笑,這笑實在瘆人:“自盡?看來事到如今,你還連真相都不知道,還是你只愿相信你聽到的真相?”
武延秀呆若木雞,整個人像被雷劈了,直覺讓他想去制止婉兒接下來要說的話。
可是婉兒不會給他機會,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錯誤承擔苦痛。
“我知道的版本卻不是這樣的。”婉兒突然變成了世間最無情的人,“我有膽量如實相告,你卻未必有這個膽量去聽,別怨我殘忍,這樣的真相說出來一次,我同樣會難以釋懷數日?!?
“不,不,我不要聽,不要聽你信口開河!”武延秀像是意識到了什么,整個人陷入一種癲狂的狀態,他強烈的反抗愈發暴露出內心的孱弱。
“我卻必須要讓你聽,一是你應當知道真相,進而知道自己造了多大的孽;二是你以為耀珍公主只是嫌你平庸、看不上你嗎?你錯了,她在人生末路對你另有評價;第三,我如今也算有求于你,我要讓你知道我手上這個籌碼有多重,這樣你才不會對我的條件推三阻四?!蓖駜盒χ?,她的恨意也在這一瞬間達到頂點。
武延秀僵在那里,連呼吸都不敢出聲。
“我與武三思的淵源你是知道的,武三思府上養了一房胡姬,無巧不成書,這胡姬曾侍奉過契丹部落的首領。阿史那耀珍公主慘死那天,這名胡姬正好在場……美麗剛烈的公主咒罵了很多人,其中當然有你?!蓖駜河幸庾R地瞟了瞟猶如石雕一般的武延秀。
他壓根兒不敢接觸婉兒的目光,更不敢回聲。眾人眼中美如天神的男子此時丑陋不已,他像是赤身展現在眾目睽睽之下,再也沒有半分隱私。
“她詛咒道,武延秀,你禽獸不如,你這個逆賊,唐皇必不容你,你定會死無葬身之地、世世代代為人唾棄不齒……”婉兒直直地盯著武延秀,突然一笑,“我私下以為,公主對你的評價還是寬容了一些。”
武延秀卻連窘迫的心力都沒有,行尸走肉般立在那里。
“兇殘如豺的契丹首領可不會給仇家的女兒自殺保貞的機會,哪怕那是我們都想看到的結局,也是在那種情勢下最好的結局?!蓖駜和A讼聛恚抗馔断蜻h方,深深吸了一口氣,咬咬牙說:“她被首領兄弟兩人輪流污辱,而后赤身露體被野馬活活拖死……”婉兒雙目緊閉,那慘狀她不敢去想象。
武延秀再也支撐不下去,癱在地面上,哭一陣,笑一陣,終于開口,音調很低卻歇斯底里:“我恨,恨武曌,恨武家,恨他們覬覦李唐江山,否則我也不會落到這一步,沒人問過我在契丹的五年是怎么度過的,更沒人在意和關心,即便我橫死異鄉,也不會有人為我流一滴淚,我的父王,一心只想做儲君,犧牲誰都無所謂;我的兄長,僅僅因為說了幾句別人都不敢說的真話就被杖斃;而我,堂堂一個男兒,竟被送去和親……唯一令我欣慰和驚喜的是,這段境遇讓我遇到了一生至愛,可偏偏又是我,親手毀掉了這一切……回京后,我幾乎就成了飲宴上專跳胡旋舞的一個玩偶,從來沒有一個人問過我是如何學會這舞,滴水成冰的寒冬,默啜對我說明晚筵席若是欣賞不到我的舞姿,就把我扔到野狼泡子里,用的是調侃的語調,眼神中卻布滿騰騰殺氣……我更恨我自己,空有一副皮囊,自以為驚艷絕倫,天下女子皆為我俯首,可是也只有安樂那樣的會看上我,她和我一樣,也只有一副皮囊,我看不上她,其實也只是看不起自己?!?
婉兒沉默了好一晌,嘆息道:“你雖然沒有多好,但也不至于如此自輕。既然你提到了安樂,想必也洞悉了我今日的來意。我不想義正言辭地威逼著你,說你勾結外邦、犯我大唐,害我九萬無辜子民,畢竟今日的我也并非正義的化身,只有另有所圖?!?
“昭容娘娘若是把這一切告知皇上,我會死得很慘嗎?”武延秀忽然極其幼稚地笑著問。
婉兒用同樣的語氣回應他:“當然,到時候方法很多,你可以選一種你最喜歡的。你想怎么死,凌遲極刑,還是如你在突厥的故人閻知微一樣被五馬分尸?”
武延秀頹然地垂下頭,用低到幾乎自己都聽不清的聲音說:“求昭容娘娘高抬貴手。”他不過是貪生怕死的鼠輩。
婉兒壓著嗓子說:“生路在你自己手里,你明白的?!?
武延秀抬眼問:“沒別的辦法了?”
婉兒訕訕一笑:“武延秀,你裝不了情圣,更做不了,你與安樂天造地設。去公主府下聘吧,保住了性命,還得到了美色和權勢。作惡如果都是這個下場,這世上怕是會沒有好人了。我希望你只是一個特例?!?
武延秀沖著婉兒拜了拜,他心上仍舊狂風巨浪,可已經能撐住了:“我知道你心里對我無比憎恨,我也是一樣??墒俏覅s不甘心去死,螻蟻尚且貪生,我活著還有些事情想去做,死是一種解脫,我不配有這種解脫?!?
婉兒揮一揮手:“那是你的人生和安排,我無權過問,也沒有窺探的心理,只希望你好自為之,莫再做出那些傷人害己的事情?!?
安樂與婉兒達成約定之后,雖然一直心存期待,但不敢指望太多,她已經想好了幾種結果,包括最難以接受的,令她喜出望外的是,她真的等到了武延秀的聘禮,這種意外像幻夢一樣虛幻,直到她的指腹觸在武延秀微涼的面頰上,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你為何這樣冷?難道外面的天氣已經這樣冷了嗎?”
武延秀沒有笑,語氣淡得像水一樣:“是啊,已是深秋時節,我想今年的冬天會格外冷?!?
安樂將頭埋入他的懷里,傻傻說:“不會,我們在一起會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