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羽林軍將領、如今已晉升為朝邑尉的劉幽求,機緣之下成為了相王父子忠實的擁護者,尤其是忠于李隆基這位少年英豪。
李顯當政以后的系列舉措讓李隆基深感憂慮,他認為在這種情勢之下,武三思不除勢必會后患無窮,他對劉幽求說:“此人睚眥必報,狼子野心,若不先下手為強,猶如去草不除根,真是養虎遺患!”劉幽求表示認同,并主動請纓去秘勸恒彥范、敬暉等功臣務必找尋機會斬殺武三思,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幾位大臣輕敵了,一致認為既然已經上疏提醒過皇上了,便已經盡到了臣子的本分,況且大事已定,武三思之流猶如砧板上的肉,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老臣子并不相信以武三思為首的武氏一族還能有什么作為,倒不如放過他一命,讓他懂得感恩戴德,神龍兵變的殺戮已經太多了,實在沒必要再節外生枝,倘若惹惱皇上,君臣之間失了和睦,倒是得不償失。
劉幽求反復提醒武氏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卻被笑話為杞人憂天。他深深嘆了口氣,回到王府復命,李隆基聽完他的講述,只覺氣惱不已,“這些人被業已取得的功名沖昏了頭腦,以為那就是他們想要的最終的勝利,目光何其短淺,竟然置豺狼虎豹于不顧,我為他們感到擔憂,不過終究是他們自作自受!”
秘見朝臣的事情還是被武三思的耳目打探到了,武三思對于李隆基早有殺心,此時危機意識更為強烈,他開始有意無意攛掇韋皇后等人,將相王說成是皇權路上最大的阻礙,甚至暗示李旦早有不臣之心,多年以來不過是伺機而動。
韋皇后眼窩子本就淺,還容不下任何人和事,頓時就像點著了的爆竹,咬牙切齒道要殺了這些忤逆之人。
這日,韋后又約婉兒在湖邊飲酒閑聊,如今同為李顯后宮的女人,親如姐妹當然是不可能,但表面功夫是韋氏擅長的,她做的很足,此時一把抓了婉兒的手,笑著說:“婉兒妹妹,你我總算還是有緣的,我就說七郎對你情深意重,如今你可是相信了老姐姐我的話?”
婉兒斟了杯酒遞給她,也很熱情:“皇后的苦心,我是后知后覺了,慚愧的很。”
“我的心,體味不到也無妨,但是我們七郎、我們陛下的心可是斷然不能辜負。”韋后話里藏著話,接著又說:“陛下有今天實屬不易,他在房州被冷落了那些年,志氣全無,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般,如今才算是揚眉吐氣了,可是偏偏就有人見不得他好,見不得我們姐妹好,更見不得這天下安寧!”
婉兒見她往嘴里灌入大半杯酒,勸解道:“皇后,莫喝急酒!有話慢慢說,我都聽著記著呢。”卻又將酒添滿。
韋氏微微有了醉意,紅霞上臉,望著婉兒:“你說,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是不是該殺!”說完做了個刀抹脖子的動作。
婉兒笑了:“殺一儆百總是錯不了,否則就等同于放縱了。”
“我就說妹妹與我們是一條心,這想法和見解都是一模一樣的。”韋氏笑得開懷,卻不知是否發乎真心。
婉兒看似不經意問了句:“只是不知是什么樣的人要做這樣的‘表率’?”說完又與韋氏碰了一杯,她們喝起酒來像男子,都是十分直爽的做派。
韋氏半瞇著眼,臉上愈發紅了,揉著太陽穴說:“還不是相王府那些——”話沒有說完,卻足以讓婉兒心驚。
可婉兒并未表示出太多的訝異,面色淡淡的:“喝酒,我們繼續喝,說好的不醉不歸。”
醉著歸去的到后來只有韋氏,婉兒保持著清醒,她略一思索,大約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一切的癥結都出在那五大功臣身上,他們功勛顯著,難免處處掣肘韋氏和武三思一黨,相王府的人畢竟是皇家至親,想要對其下手并不是說說就行,韋氏怕是沒有那個能耐,因此婉兒并不十分擔心李旦父子的安危。只不過這個危局若不能破解,必將成為死局,她亦不敢大意。
回到宮中,婉兒沉下心來又想了想,忽然心生一計,世間難有兩全的事情,只能再一次做出取舍。自封昭容以來,婉兒蒙受圣寵,風光無限,可這背后,她的苦楚也不小,李旦父子待她愈加疏離,尤其是李隆基看她的眼光都透著寒涼。
從來不屑于解釋,如今卻有好好傾訴一番的沖動,可又該對誰去說?誰又能聽得進?罷了,如同旁人私下議論的,自作孽不可活,婉兒忽然覺得那種說法似乎對于自己來說也是合適的。
隔日清早,婉兒去求見韋皇后,韋皇后剛剛起床,正在梳妝,一見她的面,故作驚訝:“婉兒,你為何這樣早?皇上昨晚難道沒有歇在你那里?”心里卻十分清楚,李顯最近納了新人,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齡,長得又跟花骨朵兒一般,李顯正在興頭上,新鮮勁兒還沒過去,自然想不起這些舊人來。
婉兒也不尷尬,輕笑著回答:“我這人老珠黃的樣子哪里還能奢求這許多!皇后說笑了,不過說起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韋姐姐始終是最重要的。”
韋后嘆口氣,用了揶揄的口吻:“老夫老妻了,怕也是沒人比我更了解他。所謂糟糠之妻不下堂,皇上是念舊長情的人,我們姐妹都不必悲觀。”一邊被伺候著盤發,一邊問道:“我猜妹妹是有事而來,還是挺重要的事,對嗎?雖說事無不可對人言,可還是稍稍等會兒,我們單獨聊、好好聊。”
婉兒陪著她不咸不淡又說了不少話,等韋后打扮光鮮了用了早膳才將心中所謀一一說出。
她說相王父子、劉幽求等人都是小人物,不值得一提,只是被幾大功臣蒙蔽了,相王是陛下的同胞手足,斷然是不會胳膊肘往外拐的,何況相王胸無大志,至于臨淄王李隆基不過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乳臭小兒……她刻意將相王父子貶損了一番,接著建議將劉幽求貶黜,也算起個敲山震虎的作用,順便給相王父子一點顏色看看,當務之急齊心協力扳倒五大功臣才是正事。
韋后聽得很有興致,她更感興趣的是婉兒打算用什么樣的方法來對付朝堂上那五個老頑固。
“劉幽求確實不足一提,我若想殺他,猶如掐死一只螞蟻,我對他是不屑一顧,所關心的不過是婉兒你打算怎樣來除掉那五大臣,他們可都是手握免死金牌、有恃無恐的人!”
婉兒挑了挑唇,帶上一抹笑意,“說難也不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是古訓,是天理,他們既然自詡為忠臣良相,那么必然懂得這一點……我的計劃是先封王奪權,我都已經想好了,封張柬之為漢陽王,敬暉為平陽王,恒彥范為扶陽王,袁恕己為南陽王,同時免去他們的‘知政事’,讓他們失去宰相參政的權力,同時賜金銀綢緞以及鞍馬,命他們只須每月初一、十五兩日入宮朝拜即可,這一招明升暗降不是什么高明的招數,但是非常有效有用;第二步便是調離京師,天子腳下行事畢竟多有不便,到時我們調任張柬之為襄州刺史、敬暉為朗州刺史、恒彥范為亳州刺史……,這就等于將他們外放了,如此一來,可供發揮的空間便大了——第三步正是誣陷不軌,我們完全有理由說這五大臣不滿調任的安排,污蔑韋皇后您,不妨做得狠些,找人將廢黜皇后的傳單張貼在洛陽的天津橋,用來作為物證,諒誰也想不到我們會自潑污水!”
韋皇后目露精光,笑罵不止:“好你個婉兒!不過我可真是服氣了,極好的主意!照這個流程走下去,這五人必然再也撲騰不起來,我們陛下的脾性,我方才也說了,被我摸得透透徹徹的,他眼里揉不進沙子,但是分辨是非的能力卻很差,到時候我們說什么便是什么,他一定不會深究,他也深究不了,畢竟我們做得那樣周全……”
婉兒附和著:“不過幾個老者,說實話費這番心思也不算辱沒他們!只請皇后寬心,不要太把他們當回事,索性留著他們的性命,任其自生自滅,話說了即便錦衣玉食,他們又還能有多少年歲!熬不過,也斗不過,皇后大可高枕無憂,何苦自尋煩惱!”
這話里有著婉兒最真實的打算和意圖,原來幫助韋氏斗倒五大功臣是假,以退為進先保住他們才是真,往后的局勢瞬息萬變,不愁沒有機會再將他們召回洛陽委以重任。
不過韋后沒思慮這樣長遠,她覺得婉兒說的沒有漏洞,更多的是出于身在高位的自信,她不再是當初那個任人擺布的韋香頌,她如今也有了堅不可摧的內心,無論是誰,都別想攔住她的前路。